阿紫看他掌风凌厉,势如火焰,心知难逃一死。
她紧闭双眼,却觉那炽热温度停留在头顶一寸处,鸠摩智压抑怒气的声音响起:“你交不交解药!”
阿紫紧紧抿着唇,眼中闪现一丝惧色,转而变得坚定,微微笑道:“对不住,我等不了啦。”
鸠摩智不明所以,喝道:“你在等谁!莫非还有援兵?”
四周旷野,空荡无人,微风拂过草面,沙沙声像极情人衣摆擦动。
阿紫长叹一声,睫毛下泪珠莹然。她望着鸠摩智,目中流露不胜凄婉之情,道:“我等的人,你一辈子也别想明白。”
鸠摩智一怔,随即大怒,劈手盖了下去。
“春天,要来啦。”
她低喃一句,阖上双眼。
*
段誉拼命比划着六脉神剑,可他慌张之中,那好不容易摸索到的诀窍却忘得干干净净,见阿紫即将毙命,只能绝望大叫:“阿紫!”他的眼睛忽然捕捉到远方一道急速奔来的影子,额上青筋暴起,冲破喉咙嘶鸣一声:“表哥——”
石破天惊!
随他的话语而来,还有一支泛着银光的利箭!
鸠摩智愕然,来不及回首,只能松开阿紫,反手握住箭头!那箭去势极快,迅疾如风,接二连三,直指他周身要害!
阿紫抬起眼眸,泪水模糊世界,却仍能看清白马上英姿飒爽的人影——他左手搭弓、右手挽箭,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蓝眸因怒气而加深颜色,好似风暴来临时波涛汹涌的大海。
一骑白马,绝尘而来。
待到近处,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弃弓不用,长剑随他动作脱离剑鞘,剑光化作一道大网,铺天盖地向鸠摩智袭来。
自分离后,他将阿紫给的那份剑谱早谙熟于心,武功已不可同日而语。他本是于武道一途极聪慧的人物,剑谱上记载的“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又是极高明深奥的剑法,他求知若渴,将每一招都记在心中。
受伤之后,天龙寺三位本字辈大师以真气涤荡他浑身经脉,以有余补不足,反叫他自身内力深厚三分。因此才能星夜驰援,赶到此地。
鸠摩智不料这青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猝不及防之下倒退三步,才仓促躲过这气势汹汹的一剑。
饶是如此,他的赭色僧袍也被划开条口子。
“好,好,好,”他不怒反笑,“施主剑法高超,可见上次在天龙寺内未完全发挥实力,且让小僧领教一番吧!”
鸠摩智精通少林武学,当即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袭向蓝舟拿剑的右手,正是“龙爪手”。他出招狠辣,角度精准,若是一般的剑客,早就遭他一击得手,不仅长剑失手掉落,就是手腕也得在猛力下折断。
蓝舟右手轻震,挽一朵剑花,避开鸠摩智的一抓,转而刺向他右臂大穴。这一招飘逸清丽,犹如为春风轻轻拂动的柳丝一般。段誉在一旁观战,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好剑法!”
鸠摩智冷哼一声,急忙抽回右手,向旁飞去,左手连弹,劲力吞吐之间,正是“多罗叶指”。
蓝舟招式用老,右手一翻,以剑身抵挡。鸠摩智毕竟是大轮寺释子,在吐蕃国积威已久,哪是如此好对付的?他的多罗叶指如火纯青,连铁索都能击断。
蓝舟应付得吃力,心知自己内力、身法都及不上鸠摩智,不过倚仗精妙招式拖得一时半刻罢了,再拖下去,他绝不是鸠摩智的对手。
明澈如一汪秋水的长剑稳稳挡住鸠摩智,他唿哨一声,通人性的白马撒开四蹄,向段誉奔去。
“誉儿,上马,速回大理!”
段誉急得满头大汗,他当然知道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速回大理,请来援兵。可眼见表哥不敌鸠摩智,他若在,好歹鸠摩智还会看在六脉神剑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他若不在,谁知鸠摩智会不会直接杀了表哥和阿紫?
这两人因他身陷险境,他说什么也不肯独自逃命。
“好好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见段誉不肯上马,阿紫一把抓起他衣裳,扔到马上,重重在马臀上拍了一掌。
白马前蹄高抬,段誉来不及辩驳,先得稳住身形,抓住马髻,身不由己地飞奔出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鸠摩智怒不可遏,欲甩开蓝舟前去追赶,却见剑光频闪,如跗骨之蛆般缠上来。他怒气已达顶点,右掌挥出,夹杂着数十年的佛宗禅功直直拍向蓝舟胸口。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筹谋数载,竟毁在两个黄口小儿手中!他料定蓝舟必会寻机躲避这一招,只要再给一时半刻的工夫,他便能追回段誉!
谁想青年竟然不避不闪,持剑硬攻上前。
果不其然,这凝聚了鸠摩智毕生功力的掌法,拍在了青年胸前,拍得他登时吐着血倒飞出去,脸色青白犹如死人。
可他手中明亮灿烂的剑,也刺进了鸠摩智的心口。
“蓝舟!”
阿紫大叫一声,一咬牙,却朝着鸠摩智扑来。
回风舞柳剑造成的伤口奇纵而深,与寻常兵器的创伤不同,更难止血。鸠摩智捂着胸口,坐下盘腿运功,试图以高深内力止住鲜血。他自忖能一招将阿紫毙于掌下,那青年剑法再好,受他一招般若掌,恐怕也难逃命,便放心凝神养伤。
不妨阿紫这一扑,却径自到他面前,手一扬,一阵古怪香风窜到鼻尖。
鸠摩智又惊又怒,急忙运功祛毒,可真气运转一番,却未觉得哪处不对,松了一口气,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运功这几瞬的功夫,阿紫已拔足狂奔,扶起蓝舟。
青年苍白清隽的脸上,浮起两团不自然的红晕,衣襟前一片深色。他无力站立,伏在阿紫怀中,猛地咳吐出一大摊鲜血,其间竟然夹杂着细小的碎肉。
阿紫浑身猛地一抖。
她冷不丁抱起情郎的头,双手拇指擦去他唇下的血迹,可那血还是从鼻孔、眼角、耳廓处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渐渐地,连她的衣裳都鲜红一片。
她的力气越用越大,指甲在蓝舟脸颊上划出新的血痕。
“阿紫,别怕。”他咳嗽一声,右手无力地搭在她腕上。
“我总是,会和你在一处的。”
“咱们就像,咳,枫树和小虫子,对不对?”
阿紫拼命睁大眼睛,不肯让眼泪砸下。
这一刻,她极度仇恨鸠摩智、仇恨段誉、仇恨天龙寺、仇恨刀白凤。所有往日埋藏在幸福底下的阴郁乖戾,都狠狠翻了出来,将她内心搅动地天翻地覆。
——既然我有了,为何要把他夺走?
——既然我即将失去,为何你们仍有!
蓝舟伸指在膻中点了两下,用仅存的微薄真气将心脉连续。
他枕在心爱姑娘的腿上,竟然出奇的冷静,笑容如蓝天白云般明朗优雅,轻轻说:“其实是我害怕才对。”
“你总是那么骄傲,又长满了刺。明明想别人对你好,又忍不住用刺去扎人家。如果人家忍得了你的刺,你就把心窝都掀出来,任人刀砍斧劈。”
“我害怕,留你一人在世间,你又无依无靠啦。”
“我不忍心你吃这种苦,”他说,“所以才让誉儿一人骑马逃生,你怪我不怪?”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