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船上漂了两天,宋舒月都没有见到裴厌城。
当然,这个时候,她没有任何精力去管裴厌城到底晕不晕船,甚至在不在船上,唯一的信念就是送吃食的小厮过来时,勉强抬起头,虚弱的问他:“还有几天才能到?”
那小厮见惯了这些场面,往往回个冷冰冰的数字,然后就转身走了。
又待了一天,宋舒月吃的药终于有了些许作用,她能勉强站起身,在船舷上走一走。
河面上波光粼粼,几只鸬鹚不时在岸边的小船上飞跃休憩,河水独有的腥味越过桅杆灌进船舱里。
夕阳下,落日如同被腌制过的咸蛋黄,红的流油,让人心生食欲。
她慢慢走回船舱,回到自己那个隔间。
苏喜还是不适,正趴在桌子上浅睡,时不时皱着眉头,她看了一眼,把薄荷丸又挑出一颗,塞进了她的嘴里。
宋舒月想,按照这个速度,他们大抵还有半个月才能到荆川渡口,那里是进入荆川的唯一入口。
故地重游,玄羽的心情其实很忐忑,有个人她心中惦念许久,那便是在山脚下租给他们梨树院子的贺伯,三年过去,不知道他是否还健在。
宋舒月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回忆从前的事,想着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立刻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将能找的地方翻了个遍。
然后,就在堆着杂物的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偷吃东西的宋离月,以及几乎翻了白眼的婢女如意。
这几日她和苏喜吐的脑袋昏沉,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藏了两个人。
她掐着腰,缓缓的站起身问了宋离月两个问题。
家里知道吗?
你怎么上的船?
宋离月眼看被发现了藏身之所,索性也不装了。
“家里不知道,我偷跑出来的,凭什么你能去荆川,我不能去?”
宋离月扔掉手中吃剩的栗子,拍拍手,从角落里走出来,弹弹身上的灰道:“至于我怎么上来的,这你管不着,反正离开京都都好几天了,你不能把我扔半路,我要去荆川看季同。”
说罢一屁股坐在宋舒月原先做的那个地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摆明了耍无赖。
宋舒月轻哼一声,并不打算惯她这个臭毛病。
“太子殿下的船你也敢偷着上,你是嫌活的长了还是有什么图谋?你若老实交代,我还能看在父亲的面上向太子殿下求情,否则现在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去。”
宋离月昂起头,摆明了不信:“吓唬谁呢!把我扔河里,你你你你……你敢!”
宋舒月手指勾了勾,隔间的门把手便被她勾在食指里,“我为何不敢,你这么讨厌我,明里暗里与我相争,只怕做梦都想把我处理掉,如今我先下手为强,现在就是大好的机会,把你丢进海里,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我敢不敢?”
宋离月慌了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后躲去,她靠着墙,双腿微微弯曲,做防御的姿势指着宋舒月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宋舒月,你若敢杀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做鬼?”宋舒月笑了笑。
“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一个敢来找我的,不如我现在试试,看你会不会来找我?”
说罢,她便丢了门把手,把手背在身后,慢慢的逼近宋离月。
宋离月慌张的想找地方跑,喊了几声如意,也没有得到回应,恐惧瞬时就占据了她的内心,她她她…
眼看宋舒月越来越近,宋离月闭上眼睛轮着胳膊就往前冲,结果,铛的一声,撞到了隔间里面的木质柱子上,软软的歪了下去。
宋舒月噗嗤一声笑出来:“胆子这么小,还学人家离家出走!”
她用脚轻轻蹬了蹬宋离月,看她真的晕的不省人事,便抱起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床上。
“谁?”
刚刚安顿好宋离月,她就注意到门口有人,于是快步向前,飞快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高大的身影,鬓角的碎发随着河上混合着腥气的风,胡乱的扒在脸上,看起来好像整个人都碎了。
她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殿下,您没事吧?”
裴厌城微微转过头来看着宋舒月,又望了望四面波涛诡谲的河水。
“宋舒月,骗人好玩儿吗?”
“嗯?”
宋舒月这才反应过来,只怕是刚才她糊弄宋离月的事被小鬼听见了,但怎么感觉他很气愤的样子?
“宋离月离家出走又不跟家里说,我不过给她个教训,让她之后收敛一些,怎么,这事儿也碍到太子殿下了?”
裴厌城不说话,只是轻轻侧过头看着宋舒月的扶在栏杆上的手。
白皙,透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阿姐的手不一样,手指因为常年执剑,手心和指肚都是厚厚的老茧。
但是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宋舒月的身上刻着阿姐的影子。
每一次。
是每一次。
只要他跟宋舒月在一起的时候,恍惚间总觉得是阿姐在说话。
难到真如皇后所说,他的爱偏执的入了魔,所以会不由自主的去找个替身吗?
可是,谁又能是阿姐的替身?
“不需要同吾解释,宋舒月,你离吾远一些吧!”
宋舒月:“???”
搞什么,这又是在唱哪一出,之前不是还好好的说要合作,怎么真的到了荆川又让她远一些了?
“吾怕吾,会把你当做另一个人,那样对你来说,不公平。”
说完,裴厌城就带着落寞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桅杆底下。
宋舒月拧着眉,站在船舷上望着已经隐入云间的落日残影,不禁露出一个更为无奈的笑意。
人世间大抵如此,我们没有办法让别人按照我们的意愿活着。
可小鬼他还是太善良了。
他不忍心去拿自己的情感去强迫一个无辜的人去承继他的空虚,却不知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宋舒月不禁想,兴许她一开始的想法是错的?
她不该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看着小鬼在这种虚无的情感中沦陷,永没有出头之日。
或许,是时候找个机会,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她不要去考虑结果,哪怕小鬼仍旧恨她,也要让他的恨,有个真实的血肉之躯去承载。
……
梧桐苑的佛堂里,檀香缭绕着轻烟散落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宋夫人跪在佛堂的蒲团上面,手里仍旧握着一串菩提子手串,嘴中念念有词。
常嬷嬷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将屋子的门帘掀开大半,而后走到宋夫人跟前道:“二小姐的确上了船,眼下姐儿应该知道了。”
宋夫人脸上的细纹微微舒展,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从蒲团上起来,去桌子旁边倒茶喝。
常嬷嬷急忙去拉椅子,又给宋夫人递了颗乌梅,宋夫人顺手接过含进嘴里,说话的声音带着嘶哑,“舒月最近很忙,也不知她有没有及时休息,荆川的气候潮湿,一不留神就会落下关节疼痛的毛病,她心思不够细腻,只怕要吃些苦头。”
“舒月小姐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夫人放心吧!”
宋夫人摇摇头,“只盼她自求多福吧。”
常嬷嬷听罢,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夫人,那人又来信了,您可要看看?”
宋夫人眼神盯着那信良久,她用指尖捏着,上下前后翻了又翻。
“不看,拿去烧了吧,也不用回信,时间长了,他自然就不寄了。”
常嬷嬷唉了一声,转身将那信放在蜡烛上点燃,只有亲眼看着那信燃烧殆尽,才敢将残存的灰烬收拾出殿外。
宋夫人从始至终目睹常嬷嬷做事,良久,她喝了几口茶,又起身跪到蒲团上开始念佛经。
屋里蜡烛摇曳着身姿,影影憧憧的帷幔挡住了部分烛光,在屋里留下明暗交替的边界。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看舒月去荆川,不是什么好事,相爷那里你替我去回个话,就说,如果我见不到舒月安然归来,他这个相爷也别做了。”
常嬷嬷听罢有些为难:“相爷如今风头正盛,只怕不肯听劝,这时候去回,恐适得其反。”
宋夫人冷哼一声:“他的事我不管,但是若是涉及到我女儿的……那我就不能不管,你别管那么多,去回就行。”
常嬷嬷只好应了,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临走,她将那门帘又重新放了下来,这佛堂就又重新变成一个可以躲藏的牢笼,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听着不像是佛经,而像是为仇人吟唱的丧钟。
……
船又行了好几日。
宋离月醒来后看着宋舒月的脸,却不敢有任何争执,她乖乖的吃饭,乖乖的喝水。
除了敢在心里骂上宋舒月几句,面上好歹拘谨了许多。
偶尔说话,也无非是船还有几天到之类的,但自从上次被宋舒月吓过之后,她一次也没有上过船舷,硬是在船舱里憋了全程。
这天天空从一早开始就蓝的像宝石般清澈,荆川两侧的入门山高耸入云,唯一的入口是一条贯穿荆川的河流,那河流自山巅发迹,数支汇合后与地下暗河一起组成了荆川河。
这荆川从外面看重峦叠嶂,走进去以后才发现四面环山,它像一只豁口的碗,托起了荆川的的腹地,各式商铺随河而建,越是往里,河越窄,最靠里的河宽不足三米。
大船到了渡口便停了,一行众人换乘小船,长驱直入,直到尽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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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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