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厌城带着失望离开。
其实每一次的希望与失望,他都清楚的知道不过是一厢情愿。
阿姐死了是事实,她就躺在他的私宅。
可是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阿姐没死,他不晓得这是不是一种病态的妄想。
他实在太想念阿姐了。
而那具尸体,无法承载他浓烈的思念。
回到官驿后,裴厌城让樊卓将涉事的案宗全部调了出来,也安排了午后面见何俊贤。
案宗里,荆川铜矿此次失利一共折损匠人共计三百余名,坍塌的地方就在坑底,如今已经被地下河水淹没。
裴厌城看着卷宗疑道:“坍塌了这么久,难到没有补救的措施?就任由这河水在里面泡着?”
樊卓站在一旁解释说:“何俊贤来荆川不过三个月,这其中,他经手的安排了了几笔无关紧要,大部分还是荆川刺史赵元德在管,赵元德此人生性霸道,佣兵自重,向来不把何俊贤放在眼里,如今铜矿出了事,他乐的有人背锅,称病在家中躲了起来,何俊贤孤立无援,没有实权,动不起。”
裴厌城若有所思。
“何俊贤是何况的儿子?”
樊卓应声肯定,另外又提起了一件事,“赵元德似乎对何家那个妹妹很是上心,多次提起过她的婚嫁之事,可他府中早有妻妾,似有暗示何俊贤献美之意。”
裴厌城眉头微皱,他也感受到了这刺史的压迫,身为太子入荆川这么久,赵元德一无关心,二无接风,三无求见,关起门来只顾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这岂是招待不周,简直就是下马威。
“可查过这赵元德什么来头?”
樊卓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事如何说,“赵元德的母亲与项国舅妻乃是一母同胞,当年项国舅就是荆川刺史,与陛下回京立了从龙之功后,力荐赵元德顶替了原职,想来这背后操控之人……”
当是项国舅才对。
怪不得赵元德行事惫懒,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裴厌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合起卷宗问了樊卓另一件事。
“吾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樊卓挠挠头,面露难色,“主子,真不是属下偷懒,您说的那人我派人找了好久也没有消息,想来,他可能已经入土为安了。”
裴厌城摆摆手,依旧不肯放弃:“他与吾有恩,你且去找,一天找不到找两天,两天找不到找三天,找到为止。”
樊卓只好抱拳称是,静默退了下去。
裴厌城揉揉头晕脑胀的脑袋,靠在椅背上休息。
他仰着头,面目朝向房顶,头发顺着椅背垂下,喉结凸起,随着他的呼吸滚动。
嗯?哪里不对?
他缓缓的坐起身来,双臂伏在案上。
视线在案宗上停留。
假如赵元德是项国舅的人,项国舅和宋相应该不惧荆川铜矿的归属问题才对,又为何那么急不可耐,组织文官说服裴景曜将铜矿私有化?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更大的可能应是,项国舅和赵元德应该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只是这交易稀松易碎,一但打破,很有可能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所以,何俊贤只是个炮灰,他才是宋相使出的那把枪?
……
宋舒月这几天生了病,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太过脆弱,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
她的鼻子堵塞,声音变得厚重,又因多日阴雨连绵,实在无处可去,便躲在家里落清净。
苏喜知道她难受,细心熬了姜枣茶给她,宋舒月接过喝了两口,放在桌上没在动它。
她不喜欢姜的味道。
下午,几日不见的庶妹宋离月过来找她,竟一改往日的横挑鼻子竖挑眼,连说话语气都委婉了几分。
宋舒月哪能不知道她是有所求,便直截了当的让她说实话。
宋离月哂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太子殿下到了荆川,这底下的官员想要宴请,奈何荆川虽大,到底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不甚安全,不若你写信给母亲,把咱们玉龙山庄让出来,也好承办太子殿下的接风宴?”
宋舒月手里握着几个核桃,其中有个怎么也打不开,她正五官扭曲跟它较劲,听到宋离月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荆川的官员迎接太子殿下自然有他们的方式,我们何必凑这个热闹。”
再者说了,诚如父亲所说,伴君如伴虎,实在没有必要上赶着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可宋离月不解:“为什么不行,咱们玉龙山庄地方大,又清净,又不是让我们花钱,只不过是把地方拿出来借给他们而已,你何必如此小气。”
“我小气?”宋舒月真想拿刀把宋离月的脑袋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屎。
“先不说花费问题,玉龙山庄在附近的山上,附近密林云集,你不想想万一有刺客行刺怎么办,真伤了太子殿下,是拉你出去砍头还是拉母亲出去砍头?搞不好咱们全家都要受连累。”
末了,宋舒月觉出不对劲来,她指着宋离月的额头数念:“等等,你怎么这么上心,不会是海口已经夸出去,先斩后奏了吧?”
宋离月支支吾吾,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一看她这副样子,宋舒月心知这事**不离十了。
“难得何莉安低声下气来求我,再说,借个地方而已,我们又不花钱,就算出了事也责怪不到我们头上,再者说了,玉龙山庄那边清净,平时那些贱民轻易不会靠近,能出什么事?你别拿这事儿拿桥,故意驳我面子。”
宋舒月心里有只奔腾的野马,在脑海里踏出一片尘雾。
“那你还来找我,你都决定了的事,还来问我做什么?”
宋离月刚才还义愤填膺,这会儿又换了一副求人表情:“自然是这玉龙山庄的玉信不在我手上,那些老奴压根就不听我的话。”
否则,谁愿意来求人?
宋舒月冷笑一声,“果然是你,早就已经提前打探好了,只等着把我架上银炭烤,我若是不答应,这荆川京都,个个都会谴责我不近人情,与官家不睦,若是答应了,这别人也会夸你慷慨解囊,助你在一众庶出的姐妹面前长脸。”
宋舒月拍拍手,扫落手上的核桃屑,道:“谁给你出的主意?”言外之意,你这脑子能想出这主意来?
“何莉安这是给你灌了多少**汤,能让你如此尽心尽力,怕不是承诺了你什么吧?”
宋离月眼神慌乱:“才,才没有,只是她来求我,所以……反正请柬都发了,你若是不同意,到时候太子殿下生气,你自己去解释!”
说罢一跺脚,就要走。
宋舒月急忙拦住她。
“慢着,我可以给母亲写信要玉信,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离月站在原地,轻飘飘的问了句:“什么条件?”
宋舒月放下手中的核桃,站起身,行至她的跟前。
“过几日就是季同的生辰,完事之后,你立即回京,不许逗留。”
宋离月惊呼:“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留,我就不行?”
宋舒月抬了抬下巴:“凭,我能找母亲要玉信摆平你夸下的海口!”
又道:“凭,你有求于我。”
宋离月听完,脸上的不甘再也绷不住,哼了一声,一跺脚,一转身,气鼓鼓的走了出去。
宋舒月心道,能撵回去一个算一个,她之后在荆川做的事及其凶险,少了她,也能少些意外发生。
不日,宋舒月拿到了玉信,给了宋离月。
这妹妹便整日与何莉安在一起,几乎住到了何家。
苏喜见宋舒月闷闷不乐,便劝解她:“姐儿不必担心,咱们的玉龙山庄都是些老奴,不会出乱子的,明日就是七夕鹊桥会,姐儿若是闷得慌,不如我们乔装打扮出去逛逛?”
宋舒月抱着圆枕抬起头:“七夕?”
苏喜眼神清亮,似乎很是向往。
也罢,她上辈子只顾着杀人,从来没有关注过小女儿家每天做的事,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出去逛逛。
这七夕鹊桥会就落在宋府外第二条长街,苏喜禁不住诱惑,一天里能出去两三次,回来便同宋舒月汇报长街的变化。
说什么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树上挂了很多字,苏喜只能依稀认出几个。
还说街上卖的东西都不常见,应当是为了七夕鹊桥会特意准备的。
听着苏喜叽叽喳喳,宋舒月也有点好奇,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到了晚上。
她换了一身白衣,束起长发装扮成一俊俏的公子哥。
苏喜在一旁看着,直接啧啧称奇,“要说太子殿下的样貌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没想到姐儿装扮起来,丝毫不逊色。”
宋舒月拎了一把折扇,轻轻的在苏喜的鼻尖点了点,而后绕过她的脸颊,将她的下巴抬起。
“这位姑娘,在下倾慕姑娘的美貌,不知可否报上姓名,让在下一饱耳福?”
苏喜被戏弄的红了脸颊,一边忸怩的道:“姐儿,您可别拿奴婢取笑了,论美貌,这荆川,这京都,谁人不知您啊,只是您病愈后无心装扮,时常素面朝天,才会被人比了去。”
宋舒月轻笑。
“男女之交,皮相是最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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