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筷子搅弄了一下油碟,里面未吃完的蒜泥被一节苕粉盖住,油汁从软趴趴的边缘溢出。
“这话……怎么说?”
邵明章“叮”了下酒瓶子,“还是那样,字、面、意思。”
我停下筷子,抬头用目光询问他。
邵明章手指架在玻璃酒瓶子上,指尖指着余温未尽的火锅,清汤的那一半,
“你来的时候,不是问我为什么吃川渝锅还要清汤,是不是不能吃辣。”
“是的。”我点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邵明章闭了下眼睛,轻声笑了笑,
“你还真是不明白。”
我更加疑惑了,眉头都皱起。
邵明章下巴往阿彻的方向抬了抬,
“是彻先生跟我说的,来之前,我问他要是今天我们成功了,庆功宴该去哪儿办。彻先生一开始还理解不了什么是庆功宴,我给他解释就是完成一笔业务后,胜利方要举行庆祝,我还问他他办事能力那么强,难道每次出彩地完成一件事后,你的女主人都不会给你勋章吗?彻先生呆头呆脑地摇摇头,想了半天问我能够亲手吃到你炒的蛋炒饭算不算?”
我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一笑,
“蛋炒饭那是他回来晚了,家里的佣人睡下,阿彻又不是李家的人,守夜的管家也不可能给他单独开小灶。我就每次等到李业睡下了,给他起来炒个蛋炒饭。
我用筷子继续戳着软烂的苕皮,在上面戳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但我做饭水平很烂,蛋炒饭总是把葱花炒糊。”
邵明章哈哈一笑,笑着笑着倒是像是想起什么来,笑容收起了一些,眼睛上下打量我,
“你还真没跟李业睡过啊!”
我皱眉,“外面的传闻不可信。”
邵明章耸耸肩,“你自己承认的。”
我:“哪句?”
邵明章:“自己想。”
我:“……”
邵明章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凑近我,我的身子往后一倾斜。
他笑着看了看收银台,又玩味地问我,
“那你和你那个保镖睡过没?”
“你不要脸!”我气的脸红,伸手把他推回他的位置。
邵明章做平息手势,“好好好,不闹你了。”
“小妈生气了~”
我:“你别废话,接着说,刚才你说阿彻还跟你说过什么?”
邵明章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继续娓娓而谈,
“我给彻先生解释了庆功宴后,彻先生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谨慎地发言。他说李业的老宅位于C市,C市属于川渝地带,火锅非常好吃,又麻又辣又香,林小姐你可爱吃了。以前你每次随同李业回老宅,都会和李业专门去私房火锅店吃一顿正宗的川渝麻辣火锅。”
“他说的斩钉截铁,我也没怎么在中国呆过,所以就一锤定音决定胜利后我们吃火锅。可是决定了彻先生突然又摇头坚决不同意,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这段时间不能吃辣也不能吃凉的。我这一听,这可不就是女人来那个的表现吗!他说这话时耳朵红了也足以证明了你肯定是来那个了!”
我一脚踹到邵明章的小腿上,让他小点儿声。
邵明章笑嘻嘻的,完全不觉得自己现在是在中国,还是在有很多大爷大妈在周围吃饭的民间火锅店。
“女孩子那个的时候不能吃辣不能吃凉,我说那就换家清淡的,阿彻却又犹豫了,磨磨唧唧的。最终还是决定了来吃火锅,但是他就想了个法子,要鸳鸯锅,然后给你涮了辣锅再在清汤里洗一下……看吧,你看你这个小保镖可比古代丫头都要贴心,连你的生理期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该不会是算计着哪天爬了你的床让你给他生孩子……”
在国外长大的小孩都是这么满口黄暴吗?
我用力瞪着邵明章,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我看了一眼,见是阿彻发来的短信,说自己已经付过款,现在去开车,让我吃完了出门就能看到载我来的劳斯莱斯。
“你别废话了!”我把手机关掉,倒扣在桌面上,不打算继续和邵明章在这儿闲聊,于是把话题拉回到正经事上来,
“说说阿彻到底和你是怎么联系上的,你为什么要说他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去求你的?”
“他……是怎么求你的!”
“你很在意?”邵明章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邵明章抬头,对着对面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
“Waiter!再来两瓶燕京!”
我:“……”
小巷子里火锅店里的阿姨们很多都是听不懂英语的,但是也还是端着菜单蹒跚来到邵明章面前,邵明章在菜单纸上指着“燕京”点了两下,非得装外国人说一个“two”。阿姨看神经病似的边回头边拿着菜单边往冷柜走,拎过来两瓶啤酒,邵明章拍给她一张百元钞票,用蹩脚的中文说“不用找了”。
阿姨见钱眼开,立刻笑的跟朵花似的,给我们找了零麻溜的走开。
邵明章用酒起子起了两瓶,一瓶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瓶推到我的面前。
我摆手,说我不喝。
邵明章笑道,
“你要是想知道彻先生究竟是怎么求我的,你就先把这瓶酒给喝了。”
“邵明章!”我拍桌子,压低嗓音,“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才十八岁,总不能对他才见一面的“小妈”起什么不好的意图吧!
邵明章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低下头,抱着酒瓶子。
半晌,才淡淡地道,
“不喝就不喝吧。”
说吧,就把我面前的酒瓶子拿了回去,对着嘴仰头就咕咚咕咚猛地往肚子里倒。
我直接愣了,不知道他又闹哪出。
邵明章一口气喝完半瓶酒,袖子抿了一下嘴巴,脸红扑扑的,酒瓶摔在桌面上,沙哑地开口,
“我要真的让你喝了,你的阿彻又该在背后阴我!”
“阿彻阴你?”我皱眉,听出了不对劲儿,“你不是说阿彻抛弃了尊严,来求你的吗?”
“那是为了我的面子!”邵明章手一甩,将之前喝空了的酒瓶子扫到一遍,捶了下桌面,压低嗓音吼道,
“就你家阿彻,那种人精,是我能够对付得了的吗!”
阿彻是个人精?
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形容阿彻,他的确是聪明到过头,异于常人。
李业活着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如果阿彻有那份心,李家的产业很有可能就会被他半道抢走!
可是在我个人眼里,阿彻更像是个沉默寡言的大男孩。
“他是怎么阴你的?”我愈发地好奇了阿彻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能让我素未谋面的“继子”如此醉态在我面前这般控诉。
邵明章打了个酒嗝,
“还能怎么着!他阴了我的团队,用我的团队的存活来要挟我!”
“团队?”我皱眉,“什么团队?”
邵明章:“我高中的时候,组建了一个‘网络保护协会’。就是你们俗称的黑客,专门在网络跟一些中小型公司的官网找漏洞钻空子。”
我:“……你这是犯罪!”
邵明章:“我只是让他们的网络瘫痪,没有偷钱!算了,你一个女人也不懂!本来干的好好的,没想到就在李业死前半年,我的协会所在的主要基地里的核心电脑突然被人给黑了。”
李业死前的半年,按照李策后来给我的解释,那段时间正好是李家刚得知李业的初恋在国外还给他留了个私生子的时候!
“后来查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查不出来究竟是谁黑的。我们真的用尽各种方法,连掉脑袋的法子都用上了,还是不行,怎么都不行。然后就在李业刚死、李家的人来找我说遗嘱的事情那两天,你家的阿彻突然用电脑远程找上我的手机来。”
“要知道,我的手机、我的电脑,那可是世界顶级的防盗,他竟然可以轻而易举攻破我的防护系统,进入到我的手机给我发一段示威的信息。我立刻就觉得这人不简单,一看内容,果然!他就是那个黑我电脑的人!”
我听着,有些惊讶,
“阿彻他还有这个功能?”
邵明章用力点头,
“彻先生这人实在是太精明了,他跟我远程联系后,先不明着跟我说他的身份,而是给我列举了我的协会这些年做过的擦边球事情。没错,你说的真的没错,我是犯罪了,不偷抢也属于犯罪,但都是在钢丝边上的事情,就看证据足够不足够。彻先生给我列举出来后,又在后面附上了‘如果一下证据存在,那么罪名成立’,就意思是这些证据他都有,只要我不让他满意,他就把这些证据交给法院,我们基地就要完蛋!我哪肯就此认命啊!反正只要我继承了家产,这些事情处理掉不是轻而易举?”
“但你知道吗,阿彻他厉害,他不直接威胁我,而是拿着我基地那些兄弟的安危来要挟我!”
“我特么都不知道这人到底从哪儿翻出来我那些兄弟的陈年烂谷子干的勾当事,一桩桩,都不大,但是加起来就足以送一个人进去好几年!我就怒了,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当时连面都没露,只用程序给我发了一封信,信里就一句话——”
“‘李业的遗产,你要给林芝微小姐分一半。’”
“原来如此。”
我全都明白了。
我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纸将沾了红油的桌子擦干净,然后抬头看着邵明章,邵明章这人醉前醉后完全两个样,感情没喝醉时那些说话态度都是端着的。
也是,他才十八岁,哪会那么沉得住气?
“十八岁啊……”
我突然就想到了十八岁时候的阿彻,拿着折刀,冒着血雨,单枪匹马将我从亡命劫匪的虎穴中救出。
*
阿彻带来邵明章的手下将邵明章送到订好的酒店,A市距离C市开车要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天色已晚,不适合连夜赶回。
况且邵明章的行李还没有搬入李氏公馆,阿彻说管家已经在公馆准备着了。
我也没有回C市,而是让阿彻给我临时找了家酒店。来的时候根本没想着能够活着回去,所以根本没订酒店。现在需要住下,但是却不能到李家旗下的相关酒店。
阿彻很快便给我联系了一下私人会所。
进入会所的时候,我提着包,看到阿彻站在会所的大堂里,周围站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是这家会所的老板经理。这家会所装修十分精致,一看就很上档次,不是什么普通的会所。
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对阿彻笑脸相迎,阿彻站在他们的正中间,脸上是很标致的微笑,与他们侃侃而谈。
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阿彻,成熟,从容,像是一个王者,正优雅地跟他的臣子谈论要事。
那些人应该是认识我的,我看到阿彻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似乎有那么瞬间想要偏过头来看向我,但是最终却忍住,只是眼珠子转动,在用余光打量我。
阿彻与他们说完话,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转过身来大步流星向我走来,面向我的那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脸,低下头,沉默不出声地帮我提起包。
我跟随他来到会馆的最顶层,是一间漂亮的套房,装修风格是欧式简约,客厅的左侧是满满一面的落地窗,窗帘是自动的,窗外就是凌源大江。
凌源大江是A市最有名的风景胜地,每年都有无数游客前来观看江景,这里的酒店房间一直爆满,在旺季的时候,就连李业若不提前打招呼,想要要一间顶级套房,也都是需要等待两三分钟。
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现在是凌源江旅游的旺季,都到了这个时候晚上十点多了,外面的观景大桥上依旧人流拥堵。
阿彻在我身后,帮我调试着屋内的设备是否有欠缺。
我抱着胳膊,看着江景,突然就想到了今晚邵明章对我说的话,他说他愿意和我合作,共同分享李业留下来的遗产,因为阿彻直刀劈下跟他分析了如果他不同意的后果,李家那些亲戚根本没一个安好心的,况且最重要的是还有阿彻的威胁。
邵明章还红着脸对我狠狠保证,他既然同意了,那就一定说到做到。我听出他话没说尽,问他给我一半的股份肯定有什么要求。邵明章死死地盯着我,用力说道,
“林小姐,我姑且还叫你林小姐!我同意和你合作,的确是有一个条件——”
“继续留在李家,帮助我共创李氏集团的繁荣!”
“就这?”我不信就这么简单。
邵明章用力点头,
“对,就这一条!当然,我也不是什么恶人,我答应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想要离开李家,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走法律程序跟李业把婚给离了,当然跟与死人离婚怎么个离法我就不太懂。但是我保证我同意你离开,只要法律公证了你不再是李业的合法妻子,你就可以走!并且!你可以带走你父亲留下来的基金会,我知道你留在李家,就是为了这个基金会!”
“但只要林小姐你还在李家,就必须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把李氏集团共同建设,让李氏集团在我的手上,变成一个新的面貌!”
我想了一下,要是我现在就选择离婚,然后带着基金会走,基金会根本没有任何保障。要是留下来,除了顶着寡妇这个名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我便双手同意。
“你还没有别的要求了吗?”我又问了一遍邵明章,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简单了,就这么拿到一半的股权,我不安心。
邵明章笑了一下,有些毒地红着眼眶看我,
“既然依旧身为李业的妻子,顶着李氏夫人的名声,小妈你可不能私底下跟人偷情啊!”
“我不会的!”我斩钉截铁答应他。
“那好。”邵明章突然古怪一笑,用酒瓶子指了指门外,
“那你把阿彻这个贴身保镖给我用吧,你的身边还是不要有过于亲密的男性比较好,我怕小妈你夜长梦多,太空虚寂寞了想男人。你买自/慰/品按/摩/棒我都不反对,甚至偷偷叫个快餐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感情的情人可绝对不能养!”
我眉都没皱一下,利落答应。
邵明章说阿彻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城府心机手段技术能力还有社交全都有,而且在每个领域都是数一数二。这种人用来当保镖实在是太屈才,李氏集团需要他!
我相信邵明章不会亏欠了阿彻的。
邵明章答应我,等到他搬入李氏公馆,这所有的协约就全部开始生效,在此之前,我还可以再跟阿彻温存一段时间。
我没把邵明章的恶意调戏放在心上,反而透过玻璃窗看着阿彻倒映在玻璃上忙碌的身影,一想到他马上就要不能够经常在我身边,竟然有些老妈子的想为他操心。
“阿彻。”我转过身,对他招招手。
阿彻放下手中的智能板,走到我身边,站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毯上,低下头,
“大小姐。”
“邵明章的要求,我在车上已经都对你说了,他让你去他的身边做事,这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问他。
阿彻依旧低着头,声音冷冷清清的,
“我没有任何意见。”
“那好。”我抱着胳膊,又转过身去,背对着阿彻,看着窗外粼粼江上风景,半天,缓缓开口,
“既然你已经同意,那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与你公开说清楚。”
我听到了阿彻似乎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阿彻。”我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别样的情绪,但从今往后,请不要继续喜欢我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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