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姝意垂下眉眼,温声应道:“是,父亲。”
这世上也许有人会看不清形势,但那个人绝不是谈姝意。
认下这个父亲对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她当下的许多困境也因此迎刃而解,比如男团的名声、管理、更高质量的曲谱和音乐……
唯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她一人。
她要分出多余的心力和自己的父亲斗智斗勇,不让男团沦为他的政治工具,她想,这也不难。
当夜宴会结束,窦夫人盛情邀请她在窦家住一夜。
“这不妥当。”谈姝意道,“我虽然与父亲母亲有血缘关系,但是说男团明日还有很多其他的事务需要我处理,我实在是分不出时间。”
眼看窦夫人要落泪,窦国丈道:“你再有天大的事情,能比得过你母亲吗?蔓儿现在已经身为宫妃,你母亲想见她一面难如登天,好容易又认回了你——”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谈姝意从善如流:“罢了,那我便留在这里,好好陪一陪母亲吧。”
她挑眉,传递了个眼神给裴度。裴度向她点了点头。
裴度并未向窦国丈认亲,窦国丈也默契地装作不认识他。昔日高徒,如今只是一介白身,他与裴度没有什么旧要叙。
谈姝意今夜住在窦夫人的居室。窦夫人问了她的成长经历,得知她自幼被卖进烟花柳巷,更是泪落如雨。她如何能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过着非人的日子,而自己却娇生惯养地养大了仇人的女儿。
谈姝意安慰她:“没事的,母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如何能过去呢?”窦夫人泣道,“你本该是金尊玉贵长大的,本应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是母亲识人不清,耽搁了你二十年。”
谈姝意道:“至少我平安长大,跟母亲团聚了,不是吗?”
窦夫人凝望着她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心头悲恸更是难以言喻。
“至少我没有在那时候就死去,我平安地长到了二十岁,还摆脱了秦楼楚馆,一手创办了‘万壑松’,让父亲看到了我的价值,让他愿意把我认回来。”谈姝意柔声道,“我很幸运了,母亲。”
“往后我会尽我的全力补偿你。”窦夫人承诺,“我会给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男子做丈夫,我会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此刻谈姝意就庆幸自己已经成亲了:“母亲,我已经嫁人了。”
窦夫人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嫁给了谁?”
“裴度。”谈姝意道,“前礼部的官员,现在则是我们男团的台柱子。”
窦夫人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谈姝意道:“去年十月。是窦佶送我去他家做妾的。”
“冤孽啊…他怎么能……”窦夫人更是苦痛,一时有满腹的话不知该如何向她说,只能望着她垂泪。
谈姝意道:“别说我了,母亲,平白惹得您伤心。说说您吧,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您的另一个女儿,有代我在您面前尽孝吗?听说她现在入宫为妃了,宫中是什么样的地方,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您都可以跟我说一说吗?”
窦夫人连声说好,原身错过的那些时光便一一在她的讲述之下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若是她想要完成裴度的心愿,将男团推到陛下的面前,她就需要对这个王朝有充分的了解。
当年窦夫人生下原身后,检查了原身的身体,发觉了她的手臂上有一枚胭脂胎记。可是一行人被狂风骤雨浇在了山村野寺,人困马乏,很快大家都睡着了。当晚负责守夜的是她身边的赵妈妈,赵妈妈打个盹儿的功夫,她的女儿,便不再是她的女儿了。
回程之后她也发现了女儿的异样。新生儿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这样白嫩可亲?手臂上的胭脂记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但是再返回去找,她已经找不到那个荒山野村了,何况她新近生产,身体太差,已经无力支持继续去寻找女儿了。
身边的人也都劝她,新生儿一天一个样,今天有胎记,明天没有胎记都是常有的,何况孩子也没丢,始终在身边,未必就是被人存心换了。就算是被人存心调换,也不过是个女儿罢了,给口饭吃,等她长大了,往外一嫁,左右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窦夫人就这么被人劝着回了家。
她回去以后越看这个女孩越觉得不像自己,可是已经追悔莫及。她也不能向自家郎君提及女儿可能被人调换,只得捏着鼻子将她养大。窦蔓也果然,长相和窦家人毫无相似之处。窦夫人是清艳孤傲的美人,可窦蔓却张扬轻狂,因为这个性也没少惹祸。
过两年她生了窦佶,一颗心扑在儿子身上,分给窦蔓的就更少了。等窦蔓渐渐大了,郎君却迟迟不肯给她定下夫家。她以为郎君也发现了女儿身上有异,怀揣希望去问的时候,郎君却说,他意外得知,陛下过两年打算组织一次大选,他计划送窦蔓入宫。
虽然女儿不是自己的骨肉,但毕竟在眼皮子底下养到这么大。窦夫人不肯,出言回护,言明如今的陛下比女儿大上近二十岁,且后宫充盈,子嗣众多,窦蔓入宫怎么会有嫁于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来的平安顺遂?可郎君却说,那是窦蔓自己的心意。
窦蔓想做人上人。
她逼不得已同意了。
然而窦蔓还没入宫,有一日郎君突然回家逼问她,窦蔓身世是否有异。她迫不及待地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他,询问他是否知道了女儿的下落。郎君听了却说:“她已经死了。”
他直言今日见到了一户人家打死了犯错的侍女,那侍女的长相与窦夫人十分相似,他因此起疑。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晚了,那个女孩子已经死去了。
他还千叮咛万嘱咐:“你我只有蔓儿一个女儿,你千万别忘了。蔓儿马上就要进宫,关键时刻绝不能有差池。”
她没能救得了自己的女儿,也没能救得了旁人的女儿。她绝望极了,几乎半疯。若不是谈姝意组建男团,让窦国丈觉得有利可图,她怕是此生都会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一心盼望到黄泉地府之中再与她相见。
窦蔓入宫后,她也曾跟随婆母入宫见过她一次。窦蔓瘦了一大圈,精神状态却很好。她央求窦夫人将少年时教她的《霓裳惊鸿舞》之中的曲破教给她,她说陛下很喜欢。
曲破,便是音乐**,一般由舞蹈演奏的部分。
可是窦夫人年事已高,如何再为她起舞?此次会面不欢而散。后来她也曾向窦夫人讨要过生子的药物,窦夫人觉得她还年轻,早晚会有孕,实在不用服用此药物伤身,再之后,窦蔓就不愿意跟她联系了。
窦夫人向谈姝意陈情之前,谈姝意还以为这一切或许都是窦国丈和窦佶二人共同编造的,听了窦夫人,她才觉得此事或许有几分可信。
“母亲,《霓裳惊鸿舞》是什么啊?”谈姝意状若无意地问。
“你外祖家曾是宫廷舞乐世家。这《霓裳惊鸿舞》乃是古曲,我少年时贪玩学成,这一生却只跳了一次,那一次便是与你父亲定情之时。”
“现在那古曲被我放在蔓儿的院子里。你要是实在有兴趣,我就带你去看看。”
窦夫人此言正中谈姝意下怀。她笑道:“男团节目还需要不断创新,我确实想看看乐谱。多谢母亲。”
窦夫人带她去了窦蔓的院子。尽管窦蔓已经入宫几年了,但是她的院子一切如旧,上首的牌匾上提着“藕香榭”三字,底下连每一颗鹅卵石都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窦蔓入宫,只带了不多的日用品,在宫中的硬通货还是银子,因此她少女时代的首饰、衣裙、玩具、书籍还都摆在房中,尽管谈姝意是个现代人,仍然看得叹为观止。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很能买衣服了,没想到在富有的古人面前还是拍马难及。
但她谨慎地没有开口,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窦夫人的身后,任由窦夫人对着窦蔓的旧物感怀,随之报以温婉的笑意。
谈姝意对窦蔓的兴趣并非来源于真千金对假千金的敌意,而是她来之前,裴度曾经嘱咐她,窦府与龙潭虎穴也没什么分别,她在其中谁也不能信任。可倘若她有机会,请调查窦蔓的卧房。
谈姝意问:“为什么?”
裴度道:“我以前为官时常在宫中行走,曾听说窦蔓对陛下所奏过一支古曲,古曲中颇有思乡之意。却并不是我朝的古曲,倒像是北方的周国所用。陛下目前虽然重用窦家,但是却也警惕。倘若查实窦家跟周国确有牵扯,恐怕……”
他言尽于此。
谈姝意道:“如此,你是让我去窦家探听虚实?”
裴度道:“一切端看你的心意。若你想要认回父母,共享天伦,我也绝无二话。”
谈姝意道:“我不会。”
“倘若他们一家真的当我是女儿,早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我认回,何必等这么多年?如今认我,无非是见我有利可图,我究竟是不是他家的女儿还未可知,我一生从未享受过窦家的恩惠,自然也不必把自己与窦家绑定在一起。”
窦家舍弃了原身二十年,谈姝意不能代替原身说原谅他们,也不必。
谈姝意接过窦夫人拿来的曲谱,温声道:“多谢母亲,请您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看看这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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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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