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批完手头的折子,南宫飞扬还是没来。
“他今日缘何没来呀?”皇上终于忍不住问徐福。
徐福一副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表情,皇上让他直说。
徐福躬身回道:“原本是要来的,出门时刚好撞见吴悔从军营回来,就没来了。”
因为吴悔回府就没来了?
皇上稍稍琢磨了一下,问徐福:“你刚刚为何露出那样一副表情?”
徐福小心应道:“奴才听到了一些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上示意他说说看。
徐福先把吴悔和南宫飞扬之间的坊间传闻说了一遍,又说了南宫飞扬去军营找吴悔的事。
“吴悔住进军营之前,三殿下对这些传闻都没有作出任何表态。吴悔住进军营之后,只要宁王不在军营里,三殿下就日日往军营跑,每日与吴悔说一会儿话就回府。前几日,三殿下与那吴悔在山丘上说了许久的话,回来后,就上您这点卯来了。”
徐福只说事情,不加任何猜想。
皇上正分析此事,宫人躬着身进来,递上来一封信。
“禀皇上,老国师回信了。”
皇上看完信,想了半刻钟,便召钦天监的人前来议事,南宫飞扬的事就被他忘之脑后了。
香草园,吴悔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正有节奏地做着深呼吸,身上扎满了银针。
聂小五坐在一旁看着她,随时观察她的情况。
东厢房的榻椅上,楚云天盘腿而坐,两手放在膝盖上,正闭目养神。
他刚刚给吴悔施针,费了不少心神,一时累够呛。
南宫飞扬在门外轻轻踱着步子,几次想开口,又生生忍了回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楚云天似乎休息好了,出声叫南宫飞扬进去。
南宫飞扬朝楚云天揖了一礼,问道:“楚老前辈,悔儿妹妹的心病到底因何而起呀?”
上午,南宫飞扬准备去皇宫的时候,在门口遇到吴悔,吴悔让南宫飞扬扶她一下。南宫飞扬上手扶了,才发现她整个人都使不上力。若不是吴悔交代别声张,他已经开始喊了。
回到香草园,吴悔整个人已忍到极致,呼吸也变得困难,好像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样,给南宫飞扬吓得够呛。
楚云天替她施针,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楚云天睁眼静静打量着南宫飞扬,衡量着要不要说出来。
“夏城之战你听说过吗?”楚云天问。
“当然。”
夏城一役非常惨烈,北越突袭的军队对攻破夏城势在必得,南宁军三千将士个个以一当十,守了七天七夜。眼看即将城破,‘银面将军’请来观月山的土匪当援兵,以烧了半座城为代价,才将北越的将士尽数围困在城中歼灭。‘银面将军’将北越领军将领皇甫雄的脑袋斩下后,也力竭身亡。
消息刚传回京城时,说书先生天天说。
楚云天叹了口气说:“死在夏城的人都是她曾经承诺要守护的人,亲眼看着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那样的痛犹如万箭穿心,她却凭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直到倒下的那一刻也没发泄出来。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就不会哭了。”
南宫飞扬震惊无比:“她上的是夏城的战场?”
楚云天点了点头。
之前传回京城的消息说南宁军的三千将士和参战的观月山土匪无人生还,想来悔儿妹妹当时也是到了几乎救不回来的地步。
南宫飞扬心里五味杂陈,震惊,庆幸,心疼……
“有些伤,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了。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有感知快乐的能力,还有欣赏大美男的心。这或许将是她活下去的支撑。”
楚云天这次倒没忽悠南宫飞扬,而是凭心而发。
许是出于对战场英雄的敬佩,南宫飞扬突然责任感上身:“让她多看看我这张脸倒没问题。可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南宫飞扬说:“两个人只有互相喜欢,才能心生欢喜。我左右不了我的心。怕到最后,是另一重伤害。”
楚云天盯着南宫飞扬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没发现从始至终你都不排斥那丫头吗?还你担心!小心你自己沦陷了,那丫头却抽身走喽。”
南宫飞扬仔细一想,发现他对每次生气的点只在于楚云天采用的手段,对于吴悔这个人似乎真不排斥。
想到这一点,南宫飞扬突然就不敢往下想了。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未处理,就先告辞了。”南宫飞扬对楚云天拱了下手,就转身往外走。
楚云天连忙交代:“夏城的事半句也不要提,省得她又难受。”
南宫飞扬表示明白。
吴悔在宁王府住了三日,又去了军营。
南宫飞扬也开始雷打不动地去皇上那站桩。
连宁王和宁王妃都没猜到他这么做的目的。
皇上和宁王忙着推进裁撤南宁军的事,后来也懒得管他了。
康定一八年五月初八,封赏南宁军诸位将士的圣旨率先颁了下来,圣旨在金銮殿进行宣读。
南宁军全军将士一起荣获嘉奖;立了功的将士有的加官晋爵,有的得赏住宅良田、金银器物等;战死的部分将士,视功勋进行追封;观月山的土匪全部获得赦免,得良籍,入北城居住生活。
这当中,最出人意料的是宁王和‘银面将军’竟用自己全部的功勋,为所有战死的南宁军将士换了一座烈士陵。经国师推荐,钦天监合议,烈士陵将建在观月山上。
圣旨一出,全城的百姓都在议论。
由于朝廷始终没有透露‘银面将军’的真实姓名和身份,百姓对此纷纷展开推理和猜测。
其中最令人信服的一个说法是:‘银面将军’乃观月山的大当家。
理由是观月山的大当家深知南越与北越的仗一旦结束,朝廷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他们这些土匪,便极有先见之明地潜入南宁军,想以军功换得赦免。观月山的大当家怕寸功未立就先暴露身份,不敢以真容示人,只好常年戴个面具。
观月山的土匪助战夏城,恰好可以成为这一猜测的佐证。
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将‘银面将军’的事迹和身份加工过后,讲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当天,皇上还赐了酒菜,犒赏南宁军全体将士。
当南宫飞扬以宣旨官的身份出现在南宁军的军营里时,所有人终于明白了他这段日子去皇上那站桩的目的。
宁王心想:争个宣旨官的差事,用得着天天去皇上面前站桩?
当南宫飞扬以慰问的名头,要求宁王带他到各营看看的时候,宁王明白了,他这是在为当年被强行送回京之事出气!
吴悔知道南宫飞扬和宁王之间的小纠葛,也乐意看宁王吃瘪,就给南宫飞扬竖了个大拇指。
南宫飞扬的神情越发得意。
宁王见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想:算了,到底孩子心性,且纵容他一回。
宁王认命地走在前头,带着南宫飞扬好生参观了一番。
晚上,南宁军的将士们架着篝火,纵情畅饮。
前半程将士们都在互相恭贺、敬酒、庆祝,热闹不已;后半程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呜咽,诸位将士的情绪也跟着绷不住,伤感的氛围顿时弥漫开来。
只因过了今夜,便再无机会可以这么多人围着篝火喝酒了!
有人跑到吴悔面前述说不舍之情,吴悔好声宽慰,有人在吴悔面前嚎啕大哭,吴悔也耐心哄着。
宁王先前被将士们竞相敬酒,已有几分醉意,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一脚踢开抱着吴悔哭的将士,然后坐在吴悔面前,目光慈爱地说:“你爹娘刚走那会儿,你哭了好几天,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每天把你抱在怀里,让你哭个痛快。”
“爹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时至今日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不如就像小时候一样,趴在我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吧!把悲伤流掉,心里就没那么苦了。”
宁王对着吴悔张开双臂,吴悔倾身给了他一个拥抱,感激地说:“谢谢爹!不过我已经长大了,再趴您怀里哭鼻子,会被笑话的。”
说着,吴悔就从宁王怀里退了出来。
宁王心里默默叹气,他以为今晚会是刺激吴悔哭出来的好机会,结果还是不行。
“那就喝酒吧!”宁王捞起一只碗酒,斟满酒,递给吴悔,“别拘着自己,不醉不归!”
“好!”吴悔接过酒碗,也放纵自己喝起来。
宁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对着将士们喊道:“将士们!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干!”
“干!”
“干!”
“干!”
将士们纷纷响应,酒碗相碰,又喝得豪气干云,伤感的氛围顿时被盖了过去。
军营外的小山丘上,南宫飞扬举着一壶酒,对着篝火通明的地方也轻轻道了声“不醉不归”。
他知道今夜军营里的喧嚣不属于他,所以他没有留在里面,但他也想好好告个别,为那不曾也不能实现的志向。
烈酒入喉,竟烧得人眼泪都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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