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抬轿，轿中垫着上好羊毛毯，暖手炉与毛披早已备好。

从内殿到后宫，天色一下暗了下来。

算算时间，启律已经6年没在宫中待过。

自然早就忘了这宫内的路途长短，也不知，清辉殿是个怎样的宫殿。

“皇上，清辉殿快到了！”

轿子旁有小厮提醒。

“嗯，不用呼告朕到了。”

启律撩开窗帘，低声开口。

待她看清眼前这座矮墙宫殿，连个偏殿都没有，院子又小又窄，连棵树都种不下，眼中闪烁着心疼。

看见清辉殿门前立着的人，又多了几分愧疚。

“叩见皇上！”

谢可霖领着身旁的小厮和宫女行礼。

“皇上万岁！”

“平身吧！”

见宫女小厮要跪拜，启律不想在门前耽误，急忙让他们起身。

她拉起谢可霖的手，笑着往殿内走。

进门后才晓得清辉殿有多小，外间摆了一张八仙桌便显得局促，一道梅花屏风横在房中，里面便是内间。

笑顿时消了不少，启律不知谢可霖选清辉殿的用意。

既然答应入宫，为何又要住在如此破旧狭窄的宫殿之中？

“可妃，随朕去内间说几句话。”

“是，皇上。”

谢可霖低眉垂眼的模样，让启律记起昨日启源殿内的作乱。

檀木味的信味泄露几丝，她伸手揽住谢可霖的腰，脚步变得着急。

内间更是狭小无比，一张不大的床，加一张小桌，便占了整个内间。

就连椅子，都只有一张。

“来人，快给皇上上座。”

“无事。可妃坐朕腿上就好。”

一宫女稍显慌张举着椅子冲入内间，正好看见，启律将谢可霖揽着，坐在自己腿上，还低头在她颈间磨蹭着。

谢可霖抿住嘴唇，拼命克制嘴边的轻吟。

“秀慧，退下吧！”

见宫女愣愣地，站在原地，谢可霖赶忙叫她出去。

听见谢可霖些许急迫的声音，启律抬头去看。

那宫女举着椅子，站在屏风旁，红着一张脸，似乎不肯退出去，眼睛里除了倔强，还有不少厌恶。

启律一松手，谢可霖便立即起身。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椅子留下，快退下！”

得听见谢可霖有了怒意，宫女才“砰”的一声放下椅子，转身跑走。

从头至尾，连一句对启律的话都没有。

“霖姐姐，她是你新找的宫女吗？”

“怎么以前没听过这个人？”

启律笑起来，声音变得柔和。

似在撒娇，勾着谢可霖的腰，让她正对着自己，坐在腿上。

两人离得极近，启律能闻到谢可霖身上浅浅的月季花香。

她很舒适，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微微闭着，低头靠近谢可霖脖子。

“霖姐姐。”

“我今日，遇上了麻烦事。”

启律声音放得极低，只有谢可霖能听清。

在她耳边萦绕，带来些许痒意同热觉。

“皇上操劳国事，费心费力，真是万分辛苦。”

谢可霖回启律这样不咸不淡的话。

启律也不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吏部尚书裴至，叫翰林院的人都去各州当官。”

启律的话令谢可霖身子瞬间僵硬，启律自然也感受到。

稍微松了松怀抱，对上那人慌乱的眼睛，继续道：“爱妃，对此有何看法？”

无言稍纵即逝。

谢可霖做出要跪下的动作，被启律一把拉起来。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启律不是在说玩笑话，她知晓谢可霖的过人才气，此事，非要与她商议不可。

谢可霖无比了解启律的性子，知道这事没有扭转余地，只得随着启律起身，不过不再坐在她腿上，而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朕给爱妃讲个故事吧！”

“话说，有这么一户人家，养了几十头猪——”

谢可霖不喜启律用“猪”指代翰林院中人，这比喻过于贬低他们，而且她也曾在翰林院中当职过。

启律笑着，却见谢可霖脸色一变，似是不悦。

急忙改口：“养了几十只鸭子，个个都颜色鲜艳，相貌上佳。”

见她神情稍缓，启律才继续：“可这年出了灾害，鸭子死了不少，只剩这家人，还有十几只活下来的鸭子。”

“那可真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谢可霖接上话，不再躲避启律目光。

“是啊！”

“有人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说让这家人把鸭子分出去，让旁边人家能够繁衍新鸭子，这样灾害才能过去。”

启律边说，边伸手去摸谢可霖的手背。

觉得冰凉，马上将暖手炉递了过去。

吏部想把翰林院的人都分出去，居心不良，而且就是胡闹！

谢可霖想了想，开口。

“哎？”

“怎可？人家还不一定想养鸭子呢？说不定自己池塘里有的是鸡鹅，有些地方可能还有鹤呢？”

浅浅笑起来，她借由启律说的故事，讲出内心想法：各州有各州的官员，就算不够充足，郡县也有不少真才实学之人，哪里需要朝廷放下全部翰林院学士去当官？

这话一出，两人便相视一笑，找回些许从前的乐趣。

“皇上！”

“小姐。”

宫女秀慧再次打断两人难得的惬意时候。

她端着一个茶壶，呼告后径直走进里间，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只关心瞧了谢可霖一眼，就快速离开。

启律刚要发火，却见谢可霖起身为自己倒茶，只能把怒意压下去。

“皇上，这是扬州西湖的龙泓茶，清香爽口，是皇上喜欢的口味。”

“谢过可妃。”

谢可霖将茶杯递给启律，那人接得很快，闻到茶香，嘴角也有了笑意。

谢可霖紧张的心舒缓不少，心想秀慧实在不成体统，还要好好教教她！

“可妃所言非虚，确实好喝。”

喝了龙泓茶，启律顿时轻快不少，她一贯喜欢清爽淡雅的味道。

“可妃也要试试！”

启律起身要为谢可霖倒茶，因谢可霖想着其他事，未能及时反应，茶已倒入杯中，她才慌急阻止。

“皇上，臣妾自己来就可以了！”

话是这样说，可启律已经帮她倒了茶，她又怎么能拒绝呢？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启律觉察自己的行为令谢可霖紧张不安，闷闷不乐，应了她的话。

坐回椅子上，看着谢可霖抬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许是在想说什么话才能讨自己开心，启律思索片刻后开口。

“可妃说，其他人家有自己的鸡鸭鹅，没必要将这家人的鸭子都送走。那要是，这家人不想养鸭了，想养点鱼虾，这鸭子还送不送呢？”

启律先一步，继续刚才两人谈论的故事。

谢可霖放下茶杯，听出启律话音里的怒意，想是她在用“鱼虾”指代宰相刘伯榷之流，他们调离翰林院学士就是为了进一步扩大权势。

“臣妾再为皇上倒一杯茶。”

“既然这点道理臣妾都知道，天下大多人也应知道，皇上放心，没人会把自家的鸭子都送走的。”

不过如此激进的举措，倒像是一次刺探。

若启律应下，他们会变本加厉，若启律不肯，他们定会给出折中法子。

“可妃知道的，哪里是这点道理，你是天下最——”

启律接了茶杯，赞赏谢可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良保的呼声打断。

“皇上！”

“御膳房已做好膳食，正在殿外候着，皇上可以用膳啦！”

启律被打断，一点不恼，反而很是高兴，她肚子确实空荡荡的，想吃东西了。

于是喜笑颜开，“可妃，和朕一起用膳，好吗？”

启律是开心了，谢可霖心里却万分不安。

照启国律法，妃子不可与皇帝一同用膳，启律如此高兴，想必是饿了许久，一会怎样才能让她多吃点？

“快上菜！”

启律笑着从里间走出来，还没张嘴，良保就意会到她的意思，赶紧招手让门外的小厮们把各样菜肴端进清辉殿。

菜一放好，御膳房的小厮们纷纷离开，清辉殿内只剩下照顾谢可霖的两位宫女和一位小厮。

“可妃，你坐这里。”

启律选好位置，谢可霖就坐在她旁边。

看着满桌色香俱全的菜肴，启律顾不及什么礼数，端起碗，连夹好几样菜，吃得津津有味，脸颊鼓出一个小包。

“皇上，慢些。”

“不着急。”

谢可霖无奈笑着，舀了一碗红烧肉的汤放在她手边。

“喝些汤，再慢慢吃。”

“好，都听，姐，可妃的。”

差点说漏嘴，启律表露出窘迫。

没用勺子，直接端着碗喝。

这一举动引得在场的小厮宫女偷偷发笑，在他们看来，这是粗人的动作。

正巧良保领着一位小公公进了清辉殿。

启律喝了一口汤，觉得有些腻，便把碗放了下来。

“良保，也弄点饭菜给几位宫女小厮一起吃。”

在外面打了两年的仗，启律本想和这几位同桌吃的，但她知道肯定不行，可让一帮人在旁边守着自己吃东西，实在不习惯。

“皇上，这恐怕，有失礼数啊！”

“哦，那算了。”

见良保反应激烈，差点就跪下了，启律只能收了这个心思。

谢可霖看出启律的不自在，正想开口让宫女小厮离开，结果碗里被启律夹了一筷子青笋。

“可妃最爱吃的清炒竹笋，可惜这几天的笋子不新鲜。”

“我试过了，还能吃。”

良保看见启律为谢可霖夹菜，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掉。

哪里有皇上为妃子夹菜的道理？明明用膳时，妃子都不能坐在皇上身旁的！

这事要传出去，可是死罪啊！

“皇上，妾惶恐！”

“妾有罪，不该同皇上一起用膳，更不该让皇上为我夹菜，请皇上赐罪！”

谢可霖忽然就跪下了，启律完全没有反应，一脸发懵。

她一跪，清辉殿里的宫女小厮都跪下了，良保领着小公公也扑通一声跪倒。

“请皇上责罚！”

异口同声十分响亮。

筷子还悬着，一切发生的太快，启律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谢可霖固执认真的神情，她回了一些神，知晓此事严重。

“朕责罚你们到门外待上片刻，可妃不去。”

启律一声令下，良保叫了声“谢皇上恩典”，领着几位宫女小厮出门。

只剩下启律和谢可霖，她才拉谢可霖起身。

不加掩饰的愧疚与心疼，灼热的情意烧得谢可霖不敢与启律对视。

“没事的，他们都走了。”

“就没人知道，我们两一起用膳。”

启律还想劝说谢可霖同自己一起用膳，被那人忧愁的眼眸拒绝。

“皇上可知，隔墙有耳。”

她在启律耳边落下一句，难得主动一次，气氛本应暧/昧。

实则萧瑟冷清，启律放开谢可霖，叫她依旧坐在自己身边，却不再言语，方才好吃的菜肴也显得索然无味。

匆匆片刻，启律便起身离去。

谢可霖在她身后念着：“恭送皇上！”

启律没有回头，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冷气瞬间灌了进来，跪在一旁的良保急忙起身，大喊着跟上启律的步伐，“没见到皇上冷吗？毛披呢？”

有小厮冲上来给启律毛披，她愣了下，接过系在身上。

步伐再次加快，一众宫女小厮根本追不上。

只能眼睁睁看着启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启律：我要出宫！不想当皇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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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