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艾云离心情很差，原因不明。

——全衍天宗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因为艾云离虽然平时面冷，但实际接触起来还是温和的，可这两天不同了，尽管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气质中却多出几分阴沉，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好直接问，幸好她不是喜欢迁怒的人，除了脸色可怕了点，更加沉默寡言之外，倒没有别的表现，说不定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

东岳殿内，峰主长老齐聚一堂地交谈讨论，突然一声“啪”的炸响，惊得他们都转头看去。

瓷白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还在冒着氤氲热气。

“抱歉，手滑，”艾云离面不改色地动动手指，地上那一片狼藉立刻消失，“你们继续。”

这点小插曲自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讨论事务的声音重新响起。

艾云离敛下眼眸，不着痕迹地将发抖的手藏进宽袖中。

过后她回到若虚山顶，一个娇俏的身影扑到她怀里，声音亲昵孺慕：“师父！”

艾云离稳稳接住她，一瞬间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淡淡道：“走吧。”

许清秋早就不再那么畏惧师父，她知道师父只是看起来冷冰冰，实际上最好最温柔了，她高兴点头：“嗯！”

师父经常抽出时间陪她对练，师父既学识渊博又武力超群，不仅剑用得出神入化，很多其他武器也信手拈来，正因为师父那么厉害，她才能放心地全力以赴出招，不用担心会伤到师父。

艾云离手握寒元剑，身姿笔直，长身玉立，气息沉稳绵长，看起来无懈可击。

许清秋握着自己的佩剑，沉下心神，学着师父一模一样的姿态，运起剑招，利落出击。

每次对练她都能从师父随意却缜密的招式中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实力，简直太厉害了，她一面觉得崇拜，一面又以此为目标，激励自己不断进步。

铿锵的清脆声音不断响起，许清秋全神贯注，两柄剑猛地碰撞在一起，嗖地一下，艾云离手上的剑竟然被击飞了出去，当啷一声落在不远处。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艾云离僵硬地维持了两秒动作，才慢慢放下手臂。

许清秋大吃一惊，紧接着像做错事了一样慌张：“对不起师父，我、我……”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师父被击飞武器这件事让她感到十分惊惶，因为那不该发生在师父身上。

哪怕艾云离近期情绪不佳，她也一直对许清秋保持着温和，安抚道：“不需要道歉，这很好，说明你进步了。”

真的吗……许清秋知道师父不会因为小事轻易生气，但她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师父状态不对。

地上的寒元剑化作人形，由于直接与艾云离接触，她是最了解其状态的人，不禁担忧皱眉：“主人，您……”

艾云离抬手制止她说下去，接着吩咐道：“我有些事要做，寒元，你陪秋儿练剑，今日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主人。”寒元剑微微颔首，服从命令。

艾云离转身走向极星殿，步伐一如既往的平稳。

推开殿门，她立刻为极星殿布下一层又一层结界，不仅能阻隔声音，也将整间大殿变成了一个无法被打破的坚固牢笼。

艾云离朝大殿中央打坐用的蒲团走去，卸下伪装后，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艰难，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不容易走到地方，却像瞬间失去力气般跪倒下去，“咚”的一声趴在地上，艾云离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眉头痛苦地皱起，再也不想多动一下。

最近，身体一直承受的剧痛突然更烈一层，原本就难以忍耐的疼痛变得更加折磨煎熬，她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处于足以逼疯普通人的痛苦之中，艾云离的忍耐力一向强悍，如今到她都要坚持不住的程度，可想而知那是一种怎样残忍的酷刑。

不过艾云离大概知道原因，是因为她体内的力量正在迅速恢复中，与另一种诅咒般的力量产生了冲突，才造成目前的状况。

她的力量在稳健恢复，这是一件好事，从结果上来说是值得高兴的，尽管……过程中遭受的痛苦还是太过难以忍受。

好疼……好疼！好疼！！

快要受不了了！！

艾云离再也不吭一声，却不断用头撞着地板，地板被她撞得龟裂凹陷，并且逐渐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曾经……她是不是也忍耐过极度的疼痛？

脑海中一闪而过这种感觉，艾云离却无暇思考，她蜷缩在地上发抖，手里握住一柄凝结而成的匕首，颤巍巍地扎进自己的小腹、胸口、大腿，再或者在身上胡乱切割……

每一下都狠辣至极，对自己也毫不留情，毕竟她轻易不会死去，身体可以很快自愈。

艾云离近乎疯狂地自残，仿佛这样可以让身体之外分担一些内部的疼痛，仿佛这样做就能让浮于表面的痛感麻痹自己——

可是没有用，根本没有用，或许她只是在单纯地发泄而已。

艾云离睁着眼睛，看着虚无的某处，那双眼睛里满是沉郁阴冷，如同蛰伏着一只狂躁的怪物，它痛苦，它愤怒，它怨恨，似乎随时都会冲破桎梏杀光所见一切生物，释放心中的阴暗，凭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受这种罪，怎么不是任何其他人？

但它始终都被控制得好好的，顶多只是在自己身上发泄不满。

因为在这持续的永不停歇的痛苦中，艾云离是清醒的、冷静的。

怨天尤人没有用处和意义，也没人能真正理解帮助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忍痛排行榜，自己总该能排前三吧，如果以后有敌人想打击她，起码施予痛苦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艾云离知道目前的困境该如何解决，那就是习惯，像从前一样，习惯这种痛苦就好了，她总能做到的，只是需要时间。

承受，忍耐，习惯，习惯，习惯……

……

没有人知道艾云离这些天经历了什么，总之她很快彻底习惯剧痛，恢复了状态，不再每天都阴森冷肃。

那也不能怪她，身体时刻都在疼痛，搁谁都不会心情好。

至于是不是有某个地方，某人快要被自己内心的煎熬和其他人的目光杀死，也是她不知道的事。

过几天就是山海秘境再次开启的日子，艾云离想想也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师父，山海秘境里是什么样子的？”许清秋晚上不想回自己空空荡荡的落华殿中，就时常逗留在极星殿，赖着趴在师父怀里。

艾云离：“山，和海。”

“诶……”许清秋小小地傻眼了一下。

眼中隐有笑意划过，艾云离正经回答：“有大海和岛屿，还密集分布着海洋灵兽和陆地灵兽。”

自身力量在迅速恢复增长，她的确是为此感到愉快的，都有心情讲冷笑话了。

“哇，”许清秋眨巴着清澈单纯的眼睛，面露憧憬，“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小白也没见过！”白头发的可爱姑娘趴在她的另一边腿上。

艾云离一手摸着一个脑袋，建议道：“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去秘境。”

小白惊喜地瞪大眼睛：“我也可以吗主人？”

艾云离语气漫不经心，带着十足的底气：“没什么不可以。”

她还能抓紧时间炼制一件绑定法宝，让她们两个不会在进入秘境后被分开。

“那太好啦！”小白高兴激动得耳朵都抖了两下，“大海一定很好玩！”

许清秋也笑眼弯弯：“小白姐姐可以陪我了。”

“不过，毕竟是秘境，”艾云离提醒了几点注意事项，“要小心海中灵兽，尽快寻找岛屿落脚。”

她当年因为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在秘境中横行霸道，而自己的徒弟却是个实打实的炼气九层菜鸟。

许清秋认真地倾听教诲，连连点头，全都记在心里。

作为自己唯一的徒弟，艾云离当然在出发前准备了一堆高阶法宝送给她用，结果却被今年带队的四长老发现了。

“这这这……宗主你怎么能给她带这么多法宝？”四长老都被这全副武装的架势惊到了。

艾云离拿着被四长老塞回来的储物袋，不太高兴道：“为什么不能，给她防身。”

这明显已经超出防身用的正常规格了吧！

四长老十分汗颜：“宗主啊……你这样、这样怎么能让孩子得到成长呢？留个避水珠就算了。”

许清秋看看师父的表情，非常乖巧道：“师父放心，秋儿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会逞强，有危险就退出了。”

艾云离还是不太乐意，悄悄塞给她一件绝对防御法衣，才眼看着她跟小白进入秘境。

小白平时就攒了不少好东西，她手腕脚踝脖颈上佩戴的金环就是一件融合了科技的超高阶法宝，因此不用过多装备。

等回到宗门，艾云离很快就因为这件事受到了众人亲切的批判。

好几位长老异口同声道：“宗主，早就想说你，实在太溺爱孩子啦！”

艾云离皱眉不赞同：“我不溺爱孩子。”

柳俞：“你是真的溺爱孩子。”

祝芷溪：“嗯……挺溺爱的。”

常问禹：“确实有点溺爱。”

应凌景：“就是溺爱。”

艾云离沉默片刻：“……好吧我溺爱，但那又怎样。”

“这个……正如四长老所说，”大长老面色无奈，“溺爱不利于孩子成长，容易恃宠而骄。”

七长老冷哼一声：“如果不是秋儿从小懂事，早就被你惯坏了！”

艾云离肉眼可见的不高兴，她实在不知道对人好也能变“坏”，不明白这也是错的。

二长老啼笑皆非地叹气，这也是个大孩子啊，在养另一个孩子的过程中走偏也情有可原。

于是峰主长老们开始对艾云离分享“育儿经”，期望她能回到正轨。

艾云离确实认真听了，因为她足够理智，所以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既然是对徒弟有好处的建议，那就接纳吧。

总之艾云离在溺爱这方面有所收敛，只不过护短是永远都不可能改的，将来成为灵界人尽皆知的护短狂魔那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