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时,谈礼已经扶着门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房间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谈礼的样子吓到,沈鸿的酒都醒了不少。他走到谈礼的卧室门口,手刚扶上把手,可最后还是没走进去。
他把一切都归于发酒疯,他又一次将所有的情绪都丢给了谈礼,让她一个人去消化。
沈鸿好像从来不害怕她会无法消化。他恨着面前这个女儿的漠然,又认定她足够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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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外婆他们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束烟花。
沈仪笑着敲门喊着谈礼,想叫她一起去放烟花,可不管他喊了多少次,门内的谈礼都没有回应。
外婆不免有些担心,她跟着沈仪一起敲着门:“囡囡啊,怎么不讲话?”
里面依旧是沉默。
“谈礼是不是睡着了啊,她今天出去不是说有事吗,可能太累就睡了吧。”李丽看老人家着急,连忙说,“妈,你别急,谈礼不回答肯定就是睡了,我们也别打扰她了。”
外婆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答后,才终于作罢。
直到放完烟花吃饭时,房间里的谈礼始终没有动静,沈鸿气急,又在门外骂了几句,直到李丽拽着他到饭桌上才肯罢休。
饭后还是外婆不放心地在门口喊她,但房门被锁起来了,他们谁也进不去。
半晌后,屋内终于有了声音。
谈礼说自己有些累,不吃饭了,现在要睡觉了。
听到她的话,外婆才终于安心。
外婆并不知道谈礼刚才和沈鸿的争吵,只以为她是真的太累了。
“那你半夜要是饿了就喊外婆,外婆起来给你做夜宵吃。”
“嗯。”谈礼闷声答应。
等外婆离开,屋内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谈礼就坐在卧室的椅子上,她旁边的玻璃桌上放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上沾着一片的血渍。
也许是刚刚她那么大喜大悲过后,此刻的她看上去格外的平静,除了眼圈还红着外,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什么。
屋子里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疑似水滴砸在地板上的滴水声。
而这会如果有人凑近谈礼,会发现她浑身上下的血腥味很重,滴在地板上的不是水滴,而是她划破了一道又一道伤口的血。
这些都是刚刚她进门后割的。
一道又一道,新伤口和刚刚结痂的伤口错落在一起,手臂上像是用来泄愤的纸,被划上无数道数不清的伤痕。
她没有表情地划着手腕上的肉,银镯子碰擦到水果刀的刀口,发出清脆的声音。
刀刀都皮开肉绽,可谈礼好像没有痛觉,也没有反应。
她由着血滴滴在地板上,仍由血淌在她的衣服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满是血痕了。
谈礼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伤口发呆,本来白皙的手腕上无辜添了那么多难看的伤,每一道伤疤像是蜈蚣一样,又丑又长。
自我发泄完情绪后,她才终于慢慢冷静下去,同样,心里的情绪下去了,手上的那么多条伤疤也终于开始不停地泛疼。
她划得每一道口子都很深,密密麻麻的疼痛涌上她的大脑,疼的她额头冒汗。
谈礼倏的觉得自己这样好累。
每天都在不停地伤害自己,给自己添加痛苦。
或许是不是狠狠心一死了之就好了?
她不知道盯着自己的伤口多久,也不知道血淌了多久,直到伤疤干涸,客厅亮着的灯被关掉,全家人都要睡觉了。
可她还是睡不着。
为什么只有她睡不着啊?
可是她好困,她好累,她真的好想睡一个好觉。
手臂上的伤疤一道接着一道,谈礼盯了很久,盯到眼睛酸涩。
她觉得好疼啊。
她真的好疼啊。
她疼的蜷缩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眼角的眼泪无声地砸下来。
就像小时候,妈妈也曾经那样抱住过她一样,把她圈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呢喃着哄她睡觉。
她渴求一个温暖的拥抱,在濒临死亡的夜晚来救救她。
可是谈礼知道,她什么都没有。
无数个夜晚,她含着泪含着血度过,活着不明原因的理由。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那么痛苦?
如果她死了,外婆也就解脱了吧?不用再为她上学不停工作熬坏身体了。
她一直都是个累赘而已。
她死了,大家是不是都解脱了?
恨她的,恨不得她死的,不想让她好过的。
大家就都解脱了。
她不尤嗤笑着想,原来她一个人的死,能放过那么多人。
谈礼是这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她拿起旁边的水果刀,看准了原本就有伤口的地方划下去,只要再用力点,再用力点,她就可以划开自己的大动脉。
这样血就止不住了,那些血会慢慢流逝,离开她的身体,然后一起带走她。
那样大概会很痛,但是她只用再疼那么一下就好了。
她真的太疼了,她真的不想再那么难过了,她不想失眠,不想再想起过去的事情。
如果死亡能解决一切苦难与痛苦。
那她甘之如饴。
在此刻的深夜,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强大的求死欲外再无其他的。
她不知道该去找谁,也想不起谁。
她只是觉得,只要自己死了,一切好像都会变好。
她是痛苦的来源。
结束一切痛苦,大家就一起解脱了。
谈礼面无表情地把刀口对准了自己手腕边最深的那道伤,她用力挤压着自己的伤口,额头疼出了冷汗来。
原本不再冒血的伤口顿时又继续开始淌血,她想再用力一点,然后结束这荒唐的生命。
在她下定决定要结束自己的前一秒,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一旁的屏幕亮起,备注明晃晃地显示在屏幕上。
Sun(太阳)。
是林赴年的微信名。
她没有改林赴年的备注,只是在旁边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了太阳。
他是她潮湿阴暗一生里,唯一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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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微信来电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好像在催促她放下手里的刀。
他在无意中又救了她一次。
可现在她没办法去接这个太阳的电话了,她只是看了几眼手机,将目光挪到手腕上。
原本寂静的夜突然炸开一束束烟花,谈礼被这巨大的响声吓得一愣,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她阳台外的半空绽放,火焰漂亮又短暂,她几乎要掉下眼泪。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场属于她的烟花。
林赴年打过来的微信电话早就因为无人接听被自动挂断了。
他在前一分钟发过来了一条消息,此刻正显示在手机锁屏上。
Sun:出来看烟花。
他为她放了一场只属于她的烟花。
她也终于因为这场烟花放下了抵在手边的刀,眼角滚烫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谈礼走到阳台边朝下望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少年穿着黑色的棉服,脑袋上戴着一顶鸭舌帽,正举着手电筒,冲她不停地摆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林赴年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明明应该在南城,和家人在一起过年。
“阿礼,阿礼!”他看见谈礼走到阳台上,挥着手,小声喊她。
林赴年手机上的手电筒灯光闪烁,又突然定格在谈礼手边的刀上,刀锋反着光,他这会才看清谈礼的手上、衣服上全是血。
原本惊喜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两人在冷空气中对视。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谈礼,她垂着眼睛,眼神空洞无光,眼泪缓缓掉下,每一滴都砸在他的心上。
林赴年哽住了,两人不知道在冷风中对视了多久,直到他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下楼。”
他态度强硬又带着恳求,没有给谈礼拒绝的机会。
寂静的夜晚,她察觉到了他话语间那一丝害怕的颤抖。
谈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促使她下去找林赴年的唯一原因,是她看见了黑夜里,林赴年眼角憋着的眼泪。
烟花渐渐消失,已经放完了。
林赴年在她才出家门的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拉住她,夺过她手上的那把刀。
他也这才注意到谈礼穿了一件很薄的白色睡衣就走了出来,伤痕累累的手臂就这样暴露在他的面前。
新伤加上旧伤,还在不停地冒血。
他看得蹙眉,心底掩不住的那股害怕再次涌上来。
林赴年很想说些什么,可看见她失魂落魄的可怜样,所有的话又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还在刮风,他脱了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两人沉默着,林赴年拉着她另外一只胳膊,坐在旁边公园的木椅上。
他面色凝重,突然起身离开了,又剩下她一个人了。
谈礼看着林赴年消失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将披在肩上的衣服挪了挪,不希望把他的衣服弄脏。
她抿着嘴唇,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他应该是被她这副样子给吓到了,所以逃走了吧。
这很正常,她的确不正常。
谈礼努力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坐在冷风里胡思乱想着,没过几分钟,林赴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她听见声音抬头,愣愣地看着对方,手里还提着一个医药箱,看着像是家用的。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去给她找消毒包扎的东西了。
“林赴年……”想着想着,她眼角原本噙着的泪花又掉了下来。
今天的她好像格外脆弱,格外爱哭。
可他没有回应,这是谈礼第一次主动喊他名字,他选择了沉默。
面前的人脸色沉得可怕,他自顾自地蹲在地上打开医药箱,为她的伤口消毒。
谈礼手腕边的伤口一道比一道更深,有的甚至是在原本伤口上叠加的二次划伤。
林赴年就这样低着头,帽沿遮住他大半张脸。
他小心又认真地给每一道伤口消毒上药,酒精消毒水涂在伤口上很疼,尤其是到最后几条伤口的时候,她划的极其深。
但谈礼好像很能忍着痛,不管伤口上有多疼,她始终都没有哼一声。
只是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表情和手上的动作都同时顿住了。
谈礼并不知道他怎么了,还以为是他害怕弄疼自己不敢下手,于是开口:“没事,我可以自己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始终垂着头的人肩膀突然颤抖的厉害,谈礼嘴边的话一哽,眼前的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她看不清对方的脸,所以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林赴年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林赴年哭。
“林赴年。”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开口安慰他:“我没事的,你别......”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活了?”他哭着抬起头,黑色帽子下的脸还有许多眼泪,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
其实他的情绪从刚才看到谈礼站在阳台上时就崩掉了,可他一直忍到了现在。
直到他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痕。
在那一个瞬间,林赴年猛地意识到,原来她不想活下去了。
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时,他也终于崩溃了。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来,如果不是今天自己担心谈礼,想提前跑回来给她一个惊喜,那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光是想想,他的心就像是被四分五裂了一样疼。
差一点儿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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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谈礼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谈礼,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想多了,其实没有这么严重对吗?”他慌乱地抹了一把脸,着急地想从她的嘴里听到否定的答案。
对上他希冀的目光,谈礼垂下头,终于还是哭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哭着摇头,声音哽咽地重复着对不起。
或许只有他们才知道承认代表了什么。
如果说这是一个关于拯救与救赎的故事,而在今天,谈礼身上无数次被撕开的伤疤,都在意味着——救赎失败。
“谈礼,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好吗?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别瞒着我,我真的……”
林赴年心底最后一根线断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情绪已经到了发疯的临界点。
他本来想慢慢查清楚,然后等谈礼某一天把一切告诉他。
可他等不了了,他害怕某一天,眼前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他紧紧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像是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能不能告诉我,别一个人担着好不好?谈礼,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想不开,你不能这样对我。”少年祈求道。
谈礼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眼眶里也全是泪水。
很多年后,她依旧记得这个夜晚。
他们曾在深夜望着彼此流泪,超越了无数亲密的关系。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男孩子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他哭得隐忍,那么一张硬汉长相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谈礼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她曾见过很多人哭,没有人的眼泪能触动她,除了外婆。而现在,她好像也见不得林赴年为她哭。
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无缘无故踏进她这个废墟里。
今天她所有的不堪、懦弱都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她其实很想问他——你怎么还不跑啊?
可他非但没有被她吓得跑开,还始终站在原地,给她温暖的拥抱,握住她冰冷的手,望着她流泪。
他怎么能这么好,好到她被他的眼泪击败。
谈礼盯着他的眼睛,过去他的眼睛永远温柔又明亮,可今天通红,带着濒临绝望的崩溃。她的心一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们在黑暗里攥紧了彼此的手,像两个濒临死亡的囚徒,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摔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不该这样的,他映该是明亮的、向着太阳的。
“林赴年,不管过去怎么样,那都是我的事情。”她死咬着唇,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可她还在推着他走,“我的过去很不好,但那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你不要管我了,我太糟糕了。你本不应该被我拉进来。”
她的生活不过就是在废墟里苟且偷生,更不该奢望任何的拯救。
谈礼突然觉得很自责,因为她把太阳拉下来了,她是罪人。
可那个太阳听后只是冲她这个罪人笑了笑,一把攥紧了她想要逃脱的手:“谈礼,不是你把我拉进来的,而是我自己来的,你从来都不需要自责。你不糟糕,你特别好。”
他在用动作告诉她。
如果前途光明这条路太难走,那他就陪她一起走穷途末路。
后来的他们真的在黑暗里走了很多年,只是碰到了一条分岔路口。
他朝左,她却往右。
他们一左一右,再无相逢。
他的话恳切又认真,像是在虔诚地许一个承诺。
讲完后,他的眼泪又砸了下来:“你别赶我走,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得赖在你身边,你别想丢下我。”
他像一只被抛弃就会耷拉着耳朵闷闷不乐的小狗。
可那些话里又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倔强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谈礼叹了口气,一时之间有些无奈。
明明赶走他是为了他好,可他居然还委屈了起来。
“你别哭了。”她用鞋尖踢了踢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别赶我走,无论是痛苦,还是难过,我们一起承担。”
他似乎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都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谈礼听见他的话抬起头,点头妥协,道:“好,那你别哭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们一样的狼狈不堪。但至少此刻,他们的心是站在一起的。
“那不是什么好事,你真的想知道吗?”谈礼不确定,如果把那一层伤疤揭开来,面前的少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喜欢对着别人自揭伤疤,因为她很害怕自己被再捅一刀。
可如今,她看着林赴年,长长地舒了口气。
倏地,她想赌一把。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赴年紧紧拉着她的手,语气小心又谨慎。
谈礼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应该听说过吧,十六中以前出过事情,出事的那个女生,她叫沈榆,是我的……朋友。”
这个藏在回忆里的名字终于被她亲口说了出来,她说着,不自觉地收紧握住林赴年的手。
当年的事情,在外人眼里,不过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可对她们这些当事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创伤。
“我初一的时候,性格很孤僻。十六中的学生喜欢拉帮结派,大概因为总是和他们格格不入吧,也就成了他们孤立的对象。”
那是一场冷暴力,班里所有人都避着她走,好像碰上她就会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她那时候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在校园成群结队的人群里,孤独地走着。
她是在体育课上认识的沈榆,那时候班里要小组组队一起练习,班里其他女生都早早组好了队。
只有谈礼,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体育老师问她为什么不去练习。
“老师,因为谈礼没朋友啊。”
“对啊,老师,没人和她玩。”
沈榆就是在这样的讥讽声中主动跳出来的,她站在谈礼面前,一把揽过谈礼的肩膀:“老师,我和谈礼同学一队!”
那时的谈礼,从来不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
那时的沈榆,开朗善良,这也是谈礼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别怕啊,我罩着你。”沈榆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
沈榆长得又高又瘦,胳膊细得像竹竿子,两人看起来都是半斤八两的瘦。所以当时的谈礼觉得沈榆的话一点儿都不可信。
再说,谈礼一点儿都不害怕孤立她的人。
但两人还是结成了很好的朋友。
沈榆和谈礼高中初见时的徐落沉很像,都爱黏着她撒娇、耍赖。
沈榆也是她灰暗的人生里第一个照进来的太阳。
可太阳很快就落下了。
那时候谈礼家离十六中很远,她不喜欢住宿,所以不管路程再远,她还是走读。
相比沈榆,她家就在江城,几步路就能到的事情。
可沈榆每次放学都要跟着谈礼一起回去,有时候甚至还要住在她家里。
“我外婆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沈榆。沈榆是个小太阳。”谈礼提起那段美好时光笑了笑,情绪难得平和下来。
“她很爱逗我外婆笑,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沈榆那阵子总跟着她回家,一边夸外婆烧的饭好吃,一边挤着她的床铺要跟她一起睡。
谈礼没见过这么热情的人。
“我那个时候也问过她,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做朋友。”
沈榆窝在她的被子里,有些气音:“因为我瞧不上那些人啊,一个个玩小集体啊。比起她们,我还是最喜欢阿礼啦。”说完,她便在被子里撞了她一下,笑声爽朗。
谈礼后来也注意到,沈榆在班里也没有什么朋友。
但那个时候的谈礼什么都不在意,一心只扑在学习上,后来还被沈榆吐槽过:“我还以为你也注意到我了呢,一直等着你主动来找我,没想到还是要我主动。谈礼,你真是一个被动的人!”
她气鼓鼓的,有点儿可爱又有点儿傻。
她们算是在孤独中找到了彼此。
谈礼原本枯燥的生活,也因为沈榆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沈榆带她做过很多大胆的事情,比如一起去一个废弃已久的公园。
理由只是因为那一天,沈鸿回家又骂了谈礼。
沈榆见她不高兴,就拉着她出去疯玩。
她们一起放肆张扬,她带着谈礼逃跑,试图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怪不得你那么熟练。”林赴年忍不住笑了起来。
谈礼聊起这些事时,嘴角总是勾着淡淡的笑。
那些回忆很美好,但他知道,后面一定会很痛苦。
“是啊,她带着我学会了很多。沈榆就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有她在,原生家庭的那一堆烂事,都不能压垮我。
“但很可惜,我们还有没完成的愿望。我和她说,我小的时候就很想去看海,她说江城有海,但是在江城的最南边,离得很远,等有时间我们就一起坐车去看,可她后来也没有陪我去看海。所以我也不想去看海了,我想去的地方,早就消失了很多年。”
她从小就想去看海,可惜俞镇没有海。
过去的谈礼总听别人说起海边,海浪声滔滔不绝,湛蓝的海面上有自由翱翔着的海鸥,一切好像都很美好。
那是她最向往的自由。
那年她们约定好等有时间就去,可那时候太小,地方又太远。
计划被搁置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后沈榆也没告诉她,她嘴里的那片漂亮的海,到底长什么样子。
谈礼说到这儿,林赴年才终于明白了她朋友圈的那一行个性签名。
不会再有海了。
原来是因为沈榆再也不会回来了。
谈礼只是有些遗憾,可这么多年遗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早就数不清了。
于是她努力压下心里的那点儿难过,继续讲着:“我们是很相似的人,一样喜欢跳舞,一样想考上重点高中,然后未来相伴考上舞蹈学校。”
那时候两个小小的人躲在被子里,沈榆和她拉着钩,约好了未来要一起去上同一所舞蹈学校和同一所重点高中。
初三时发生了意外。
十六中在初二结束那年进行了分班考试,很不巧她和沈榆没有被分到同一个班里。
沈榆在初三(十一)班,而谈礼在初三(二)班。
两个班级隔了一幢教学楼。
沈榆在A2楼,而她则在前一幢。
命运似乎有意要分开她们。
从那天起,她们就没有以前那样频繁地见面了。
谈礼在新的班级里没有朋友,但好在二班的同学们都忙着学习,没空拉帮结派。
初三后,沈榆妈妈担心沈榆学业压力大,便给她安排了住宿。
她们再也没有一起回家了。
谈礼只能在大课间时跑去找沈榆,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又要匆匆告别。
“我问她,在新班级跟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她笑着和我说,相处得很好。我那个时候信了,因为沈榆在我心里一直很开朗,谁见了她,都会喜欢。”
或许是这两年里她们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命运无端给这段关系加了一条锁链。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连谈礼自己都记不清了。
逼近中考,她们埋进了满是卷子的书海里,整个上学期,她和沈榆都很少见面。
她们本就不同路,沈榆现在又是住宿生,而谈礼每天都赶回俞镇。
那段时间,沈榆瘦了很多,她说是因为自己压力太大造成的。
“那时候我还不以为然,还取笑她学得这么认真。”谈礼低头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轻,她离那些痛苦的回忆越来越近了。
“可她后来真的越来越瘦了,明明约好寒假来我家里的,外婆要给她做好吃的。”
“她没去吗?”林赴年看着她原本笑着的眼睛暗了暗,开口问着。
谈礼点了点头回答:“是的,她没有去。”
初三上学期结束的那一整个寒假里,谈礼没有沈榆的任何消息。
“后来等到开学,她就不理我了。她突然开始避着我,也不愿意见我了。如果那个时候我能看出她不对劲就好了,可我没有。那个时候的我太幼稚了。我那会儿就在想,既然她不想理我了,那我也不要理她了。”
当时的谈礼以为这只是一场冷战,等过阵子,沈榆想明白了,她们就会恢复如初。
可谈礼没有等到那天。
如果时间能倒回,谈礼一定会告诉自己不要赌气,要冲过去抱住沈榆,沈榆很需要她。
可惜一切无法重来,错过的一切,注定了死亡的命运。
“那是在距离中考前的一个月,春天刚到来不久的五月。”终于到了最重要,也是最痛的部分了。
谈礼嘴边说着,声音却止不住的打颤。
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当时的情况。
沈榆单薄的身躯站在了十六中的天台上,楼下围满了人,很多学生都在尖叫害怕,也有的学生在围观看热闹。
谈礼只记得那一天,她疯的一般跑上了八楼。
“沈榆!”她冲上天台喊着她的名字,沈榆却始终没有回头。
“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不好,你先从上面下来好吗?”她几乎害怕的腿软,她那时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人,为什么今天会站在天台上轻生。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痛苦很久了。
“阿礼,我实在是太累了。
对不起啊,我不能和你一起实现舞蹈梦想了。”
她的声音听着已经接近崩溃,可沈榆在最后一刻依旧是温柔的,她最后还是因为谈礼的抽泣害怕转过身,她笑了一下,眼泪像是关不上的闸门,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再见啦,阿礼。”她凄凉地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这是谈礼听到沈榆生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她身体向后倒,人直直地摔了下去。
“小榆!”
同一时间,谈礼喊着她,也没有犹豫的起步跑向她。
可只差一步,她差一点就抓住她的手了,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榆的身体从面前倒下。
人摔下楼的速度其实很快,并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留给人们太多的时间。
沈榆最终摔在了底楼的实心水泥板上,她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救护车甚至来不及抢救,她当场死亡。
谈礼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幕,她冲着死亡倒下,她身体周围泛了好多血,血花在水泥地上蔓延开,像是遍地开着的血花。
她死在了那年春天。
“八楼,她从八楼跳了下去,没有给自己留半点生的余地。”谈礼说到这的时候情绪已经绷不住了。
那些画面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无数次的循环播放。
可结果只有一个,她永远都无法拉住她。
而在沈榆跳楼的那一天,施暴者正在人群里围观。
他们也许害怕,也许诧异,又或许不屑。
那件事情也因为沈榆跳楼闹得很大,牵扯出了十六中很多校园暴力事件。
最后也算是恶人有恶果,那帮校园暴力的施暴者通通都被关进了少管所。
可当年受伤害的人,因为校园暴力死去的学生的家长,朋友......一辈子都活在了校园暴力的阴霾里。
而谈礼和沈辞,就是深陷其中的人。
“是我没有拉住她,是我没有注意到她不对劲的情绪。”谈礼说着话,整个人再次崩溃起来,情绪也越来越失控。
“没事的阿礼,没事的。”林赴年看着满脸泪痕的她,心像是被揪着疼的要命,他揽过谈礼的肩膀,轻轻地用双手抱住了她,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谈礼说自己恐高,却只对学校的楼层害怕了。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恐高,她只是害怕,害怕再朝下望,会再一次看到沈榆冰冷的尸体躺在那里。
那一切的结果也终于在沈榆死后被揭开。
谈礼和沈辞她们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原来沈榆被霸凌了长达一年的时间。
她起初有反抗,也有告诉过老师,可是老师只觉得那是学生间的打闹,并没有放在心上。
施暴者对她施以暴行,旁观者冷漠旁观。
她逐渐在这场霸凌里被欺负,被打被戏弄到麻木,甚至生出了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
直到他们,说到了谈礼。
“我看你那个朋友,叫什么谈礼是吧,在学校过得挺好的啊。
你要是再敢把我们欺负你的事情说出去,我们也不介意去找她说说话的。”那是**裸的威胁。
那天沈榆被很多人摁在了女厕所的水池边,脸上头发上全是水渍,她积攒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你们别动她!”
从那天起她开始和谈礼保持距离,甚至到最后和她不道而直接决裂。
她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学习成绩都掉了很多。
那一年的沈辞还在江城读高中,根本无暇顾及她,就算偶尔打个电话问问她,也都是说她学习的事情。
在家里也是,沈妈妈着急她落下的成绩,担心她考不上高中。
大人们都认为学生时代的学生,要在乎的只有学习这么一个烦恼。
可是坏人实在太多了。
好像大家都很忙,她无法开口,也不能开口。
沈榆死的前一天,她也给沈辞发送过求救短信。
可是一向觉得妹妹乐观开朗的沈辞并没有当回事。
他们都觉得她乐观开朗,却从来没有想过,开朗的人也会成为被霸凌的目标。
彻底压垮沈榆的那根稻草,是学校三模的考试成绩。
她考的很烂,回家被沈妈妈骂了一顿,在学校也被老师严厉批评。
“你这个成绩怎么考重高啊,能考上高中都难。”老师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她的脸上,让她羞愧不堪。
她的前途,她的梦想,在这场校园霸凌里消失殆尽。
从她死去的那一刻,沈榆的梦想,谈礼的梦想。
她们两个人的梦想,全都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了。
十六中的校园欺凌事件严重,可哪怕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校园霸凌依旧没有就此结束。”
谈礼就是下一个。
也是从那天开始,沈辞把一切怒火都迁怒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办法去找那群关进去的人泄愤,于是她成为了最适合的对象。
沈辞始终都认为,沈榆走到今天自杀都是因为谈礼,如果没有人用谈礼威胁她,她是不是会说出来,就不会死?
可是沈辞忘记了,忘记了曾经,沈榆也无数次地向她求救。
她怪谈礼,怪她表面上和沈榆玩那么好,却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怪她那天为什么不能快一点,为什么没有抓住她。
一切的怒火就这样迁移到了谈礼的身上。
一场以沈辞为首策划的校园霸凌再次落下。
“那一场场的校园暴力,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海,永远都不会停下。”
人人都在趋炎附势,人人都害怕那阵火烧到自己身上。
“但那时候的我,对那段被欺负的回忆并没有记得太多。”谈礼麻木地苍白笑着,有的时候残酷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那会甚至都不知道该因为那件事情崩溃。
谈礼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沈榆跳楼后的惨状。
她笑着和她说了再见。
她还说:“阿礼,我们的梦想,你一定要替我坚持下去啊。
你要开开心心的,不要那么丧。
你的未来一定会超级幸福的,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沈榆永远都是那么好,好到她自责,好到她怪自己,为什么当年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为什么当初没有再快一点抓住她。
“但也许真的是她在天上保佑我,对我的那场校园欺凌并没有长达太久,很快校方担心悲剧再次重演,立刻严厉叫停了。”
谈礼仍由林赴年抱着自己,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平淡,她的话越平静,就暗示了她心里越崩溃的自己。
林赴年也显然意识到了这点,他轻轻抱着谈礼,动作却越来越紧,谈礼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也看不见他双眼通红的样子。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记得初三那时候的记忆。
一切好像在沈榆死后就被封住了,时间好像停住了。”
又也许,那段校园暴力对她依旧造成了伤害,可是太多事情了。
一切都太痛了,比起沈榆自杀在她的面前,一切痛苦反而好像被减弱了。
后来初三的最后一阶段,她过的还好,至少不会再有人冲她上厕所的时候往她头上倒水,也不会有人恶作剧在她桌子里放什么死物的尸体。
十六中的学习环境很差,但她硬生生熬到了最后,考上了江中。
只是她和沈辞的恩怨并没有就此结束,那人像是疯了,硬是咬死了她。
谁也不知道沈辞消失的那两年她在哪里,反正谈礼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副偏执疯狂的样子了。
直到他们再提到沈辞,林赴年的眉头才蹙紧。
“她这明明就是自己心有愧疚,却不肯承认要来欺负你。”林赴年沉声说着,他的表情很难看。
光是听谈礼讲完这些,他已经很痛了。
是心疼的痛,心疼面前怀里的人经历了那么多,心疼她有个不好的原生家庭,后面的路还那么的不顺利。
他也憎恨。
恨那些一切校园暴力的施暴者,还有后面成为施暴者的沈辞。
她的妹妹死于施暴者的手下,她却又去成为了施暴者。
“所以当时我很害怕,当初她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别说现在了。
但现在我也无所谓了,也许都是我活该吧,当时也的确有我的错......”谈礼苍白地扯了扯嘴角,她其实都知道沈辞那样对她,是因为她实在找不到人泄愤了。
可她也在心里真的觉得,她是有错的。
所以后来哪怕被那样欺负,她都没有还过手。
“阿礼,你不要被那些受害者有罪论给洗脑好不好?
你没有错,无缘无故被欺负不是你的错。”林赴年喊着她的名字,听到她这么说自己心里更苦涩了。
她到底是给自己按了多大的错啊,又到底承受了怎么样的苦楚啊。
被欺负成那样,却依旧认为是自己应该的。
今天晚上她听到的话太多了,尤其是沈鸿的那一句她活该,让她最崩溃。而到此刻,林赴年坚定的声音告诉她,她没有错,她眼前一热,声音哽咽:“可是小榆的确死了。”
她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我虽然不认识沈榆,但是她到最后也打算保护你,那代表着,她把你看作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所以阿礼,不要怪自己好吗?这一切都不是当时的你能预料到的。
沈榆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的。”
他松开手,握住谈礼的肩膀,让她看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好吗?”
“阿礼,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在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你看,我希望你好好的,沈榆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想想外婆,想想徐落沉他们。
你不要一个人抗,我们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沈榆也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你。”
他说话的表情很认真,声音却温柔缱绻。
好像无论如何,无论他知道了谈礼的任何事情,他都还是依旧会坚定的站在她的身边。
那天谈礼没有回答,她含糊着跳过了这个问题。
后来他们还是聊了很多,她哭了又哭。
最后才问了林赴年一个问题:“你知道当年沈榆被校园霸凌的原因吗?”
林赴年摇了摇头。
谈礼看着他笑了,只是那个笑含着一股讽刺。
“因为,他们说看她不顺眼。”
说完,她和林赴年都看着彼此,他诧异地几乎怔住,大概是没有料到居然只是因为这个一个原因。
没有理由来的恶意。
谈礼笑得讽刺,何其荒谬。
一句不顺眼,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沈榆的生命,本不该止在十五岁的。
重复一万遍 拒绝校园暴力!!!
后面也没什么剧情啦,校园趴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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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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