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江中高三部的学生很快又投入了高强度的学习中。
谈礼和林赴年依旧一如既往上下学一起结伴回家,只是从上次过年那件事情后,他每天都要用各种办法防着谈礼伤害自己。
在江中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
冬天的脚步来的漫长,走的却匆忙。
这一年的春天,是从江中小道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树干上冒出第一片绿叶开始的。
寒潮终于在慢慢褪去,万物复苏,路边的树木花丛都在缓缓冒出新枝芽和花骨朵,天气也急速升温,暖黄色的阳光穿过树木撒在学校的小道上,树叶错落间也藏了一束阳光,影子落在地上形成错综不同的图案。
世界上的每一片绿叶都是独一无二的特别,落在地上的影子更是如此。
路边有不少学生上下课路过,谈笑抱怨的声音夹杂着青春气。
谈礼和林赴年也正走在那条小道上,他们并肩一起朝校门口的方向走着,恰巧路过两边的梧桐树时起了一阵风,风摇曳着大树,轻易地吹下了好几片绿叶。
有一片叶子擦过她脸,刚好落在了谈礼的脚边。
她步子一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刚被树叶擦过的地方,再抬头,她才发现学校的梧桐树原来已经冒了那么多叶子了。
和冬天光秃秃裹着一层白颜料保暖的树不同,此刻面前的梧桐树在阳光下轻轻跟着风一起晃动,刚冒出不久的叶子是翠绿色的,看着还很幼嫩。
落在她脚边的那一片叶子也是,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长牢,就这样被风轻易地吹了下来。
她耳畔边的风依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在这人声嘈杂的小道上,像是在迎合着人们一起讲话。
她收回了目光,继续跟着林赴年一起往前走。
身后的风吹起刚才那片落在她脚边的树叶,树叶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随着春风的即逝,又被重新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这是一片独一无二脉络形状的叶子。
没有人看到它,它也不会再有第二片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带着一股暖风,天气都暖和的让人舒服。
林赴年和谈礼迎着这阵风走出了校门,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
他们在那天晚上看着彼此落泪,在那天晚上情绪几乎都要崩溃,可那晚过后,他们都闭口不提当时的事情。
一切好像恢复到了平常。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谈礼最开始一阵子也没看懂林赴年是什么意思,可是既然他不想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从那天过后发生了很多事,她浑浑噩噩地过着,只是托林赴年眼泪的缘故,她这一阵子都没有再对自己动过手。
她其实还是有很多时候想要用疼痛来让自己麻木,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拿起水果刀的某一刻,她的脑海里会闪过那人哭的可怜的模样。
于是她就心软了,一次次制止住了这样的行为。
也是从那天和沈辞通过电话后,沈辞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突然就停了,这两个月里她没有再收到过任何一条关于她的消息。
谈礼依旧不知道沈辞到底又要做什么,但好歹没有那些骚扰,她也能好过一点。
对她来说,能活一天是一天。
活好每一天早就是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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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礼,我想要去超市里买个东西。”
他们走过先前路过的那个超市便利店,林赴年喊着她停下脚步:“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或者你在这边等我,我买好东西马上就出来。”
他嘴边问着她,可又觉得不妥,“不行,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进去......”
“知道了,我就在门口等你。”谈礼望着他那副莫名紧张的样就想笑,这些天林赴年总是这样,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上紧张她。
很多时候在学校也是,他总趁着课间跑来她的班级,跑到她的舞蹈房门口,就只为了看她一眼确定她没事。
很多时候她都挺想告诉他的,自己是想死,但也不至于在学校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
她不会重蹈沈榆的悲剧,毕竟她连学校的二楼朝下望都会发抖冒冷汗。
这在病因上被称为PTSD,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的意思。
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很多人的身上,除了她这个当事人以外,当年十六中的很多学生都有一阵子长时间的害怕高楼,害怕沈榆跳楼前楼下周围的尖叫声。
她们听到尖叫声就会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认为又有人要轻生跳楼。
人们都本能地恐惧着死亡。
但这种情况不严重的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而至于她,应该是当年最严重的那一个,以至于现在从上往下看教学楼的楼梯,都会害怕颤抖。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自杀,会引起那么多人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无论是路过的学生又或者是亲眼目睹的,根据每个人不同的心理状态,也会变成不一样的情绪。
沈榆肯定也不知道,因为她相信,如果沈榆知道的话,那她会和自己做一样的决定。
所以她很早就将跳楼自杀这一项给取消了。
不要再给其他无辜的人添乱了。
要死去,那就安静的死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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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进去吧,里面人太多了,我就在门口等你。”谈礼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她指了指超市里这会拥挤排着队的人群,催促着他赶紧进去买好东西排队。
林赴年听她这么说,嘴边的话只好作罢。
他是知道谈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的,于是他只好答应,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许乱跑。
谈礼被他说的有些无语,一把就把他往超市门里推。
林赴年被她推进门后,透着外边的玻璃门还在一直回头看她。
这下谈礼是真彻底被他逗笑了,她站在超市门口,无奈地摇着头收回目光。
门口的风很大,把她耳边整理好的碎发都吹乱了,她只好不厌其烦地再一次理着。
迎面吹来的风很舒服,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像是一场温柔的触碰。
常有很多人将轻风的触感比作妈妈的触摸,只是谈礼想,她并不知道这样的比喻到底是否贴切。
她低下头,在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谈芝的样子,可这些年过去太久了,她走的太着急,甚至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总见不到的人,连模样都逐渐模糊了。
她还在继续走着神,目光有些落寞,正面迎上一阵大风,有人在风的那头喊着她的名字。
“阿礼。”
那个熟悉的声音跟着风传来,谈礼瞬间抬起头,她抬头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再看清对面那个人的时候,她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住了。
那是一个曾经她最熟悉,最希望能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可这么多年,她始终从未出现过。
谈礼和她就这么隔着马路对视着,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让人都眼花分不太清。
直到马路对面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绿灯亮起,谈芝终于起身走过来。
走上斑马线从马路那头跑过来的时间很短,连一分钟都不需要,可谈礼却觉得,这短短的一分钟时间里,好像比一生都漫长。
谈芝向她跑着奔过来,跑到她的面前,脸上带着温热的笑意,她笑着试图想亲昵地拉住谈礼的手:“阿礼。”
“别碰我。”谈礼见状动作很快后退了一步,她抬眼盯着眼前的女人。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卷着一头漂亮的黑发,看着年轻又漂亮,岁月似乎并没有带走她的任何东西。
她的脸简直就是谈芝的复刻版,母女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眉心间的那颗痣都位置一样。
谈礼看着眼前人的脸,麻木的心底突然明白了,原来血缘的牵绊能够那么神奇,也怪不得沈鸿这些年看见自己的脸脾气就会越变越差。
谁叫她长得和谈芝一模一样。
也是谈芝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的样子。
是啊,这么多年,她多想再见一见她。
可是现在不期望了,又偏偏出现了。
她的心里没有高兴,只余下无限的痛苦,有些人的出现,好像就是在提醒她曾经被抛弃的事的。
谈芝并不知道她在这几个瞬间里想了那么多。
她只看着面前的女儿后退几步防备自己的样子几乎心碎,她的脸色刹地白了,声音都带着颤:“阿礼,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我是妈妈啊,阿礼......”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有理谈芝委屈的话,语气冷漠又疏远。
刚才那一刻失态的人又重新披上了冷漠的外壳,连看着谈芝的目光都是漠然的。
“妈妈来找你啊。”谈芝听到她冰冷的语气,眼眶更红了一圈,看着难过又沮丧。
可谈礼听到她的话却只想笑,她自嘲似“哈”了一声:“你现在知道来找我了。”
“谈礼,妈妈知道错了,当年妈妈不该抛下你的,你别这样对妈妈说话,妈妈会伤心的。”谈芝执意要拉着她的手,她边说话边低头不断道着歉,脸上的眼泪一滴滴滚烫地砸在了她的手上。
谈礼却依旧不为所动,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被抓住的手,低头看着那几滴透明眼泪的目光不明。
很快她就开口说话,嘴边说出的话字字直戳谈芝的心:“伤心?你当年抛弃我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吗?”
她笑了笑,这些话被她说的都很难听,她没给谈芝留半点面子。
可是只有她自己的心里清楚,这一番话,到底是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存在罢了。
她因为当年被抛弃麻木的心又重新抽疼起来,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银针,在她的心脏上来回扎着。
“对不起......对不起......”谈芝听到她的话顿时更愧疚了,她低着头,不断再给她道歉。
“我不想听到你的对不起,也不想再见到你。
既然当初选择好了抛下我,那今天你也用不着觉得愧疚了来找我。”
终于在听到那句对不起后,谈礼原本冷漠平稳的情绪像是被划开了一个口子,她的话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甚至有些恨。
她不想再听到对不起了。
她真的只想被对得起一次。
可当年谈芝抛下她就是事实,她不想要那些可怜的愧疚,可笑的自责,一切都迟到了那么多年,又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妈妈真的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妈妈......”谈芝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着谈礼的原谅,自然也看不见面前说着话,眼角也红了的人。
谈礼听着她的话,心里酸涩地乱成了一团,像是被人用手揪着心脏似的疼。
她只好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眼底的挣扎早就消失了,又换回了方才伪装的冷漠。
她嘴边的话无情又决绝:“不能,也永远都不会。”
说完,谈礼刚好回头看见已经买好东西冲她走过来的林赴年,于是她也不管谈芝下面的反应,在林赴年出来的那一刻,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步子迈的很快,更像是在落荒而逃。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下一刻就控制不住自己,回过头大声呵斥那个女人,问她到底为什么当年不带自己走,为什么当年那么轻易的丢掉她,放弃她。
让她过着这样乱七八糟的生活,让她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可她又始终不敢真正问出口。
谈礼害怕着,怕听到她真正的答案,更怕听到她早就明白的答案。
她一直都只是在心里明知故问着。
其中到底是为什么,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旁边的林赴年就仍由她这样拉着,他不明所以地朝身后瞥了一眼门口哭的蹲在地上的女人,又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红的谈礼。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把疑问从嘴边塞了回去,也给谈礼怀里塞了一瓶热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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