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吴咎和程子寒早早收拾好行李回家了，宿舍只剩下秦穆和丁俊两人。

丁俊是个外省人，家离得比较远，回去的高铁票和机票哪个都要六七百，他家庭条件普通，人也懂事，不怎么爱花钱，这次回去买的也是凌晨的特价机票，省了一半的钱，距离去机场的时间还早，他躺在床上打着游戏，音效开到最大，吵得秦穆将桌上一块臭抹布扔向他。

“你丫赶紧去机场吧，那里有免费空调让你吹！”秦穆骂道。

丁俊恶嫌地将抹布扔下床，问向秦穆：“你怎么还不回家？”

秦穆把地上的抹布放回窗台，回道：“我等陆辛，他说今天开车来的，顺便送我一程。”

丁俊听闻放下手机，探头调笑道：“哟，你那个哥们也是富二代？这富二代还真就喜欢跟富二代玩。”

秦穆没好气地啧了声，“别瞎说，他说是他哥的车。”

晚上六点多钟，陆辛还是没个人影，秦穆隔两分钟就看会儿手机，明显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丁俊看在眼里，在一旁嘲笑他：“你说你至于么，就为了蹭个免费车，要是你打车，现在早在家吃大餐了。”

秦穆瞪他一眼：“关你屁事，你赶紧去机场好吗？”

丁俊悠哉地伸个懒腰，“我不急，还有六个小时呢。”

秦穆无言，低头又看了眼时间，丁俊小声说了句：“痴情男儿。”被秦穆拽着衣领子痛抽一通。

九点多的时候，陆辛姗姗来迟，宿舍只剩下秦穆一人，床单被褥早就被放进衣橱，空荡荡的木板床上缩着一个披着棕色呢大衣的男孩，看着可怜巴巴的。

宿舍的空调电费都刷完了，学期结束都回家了，就没人去续费，连空调都开不了，屋内冷冰冰的，比屋外高不了几度，陆辛一进来的时候，竟打了个寒颤。

“秦穆？”陆辛走到秦穆床前，伸手推了推大衣下的身体，对方好像已经睡着了，睫毛微微颤了两下。

“怎么也不开个空调？”陆辛转身将地上的箱子拎起，又轻轻拍了秦穆两下。

秦穆才将将转醒，哑着嗓子道：“没钱了。”

陆辛：“什么？”

秦穆揉了揉眼睛，瘪嘴道：“空调没钱了。”

陆辛噗嗤一笑，“你们宿舍这么扣呢？”

他把秦穆的箱子推倒门口，又转身环顾一圈，“就这一个箱子？”

秦穆点头，问：“你怎么才来？”

陆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车子半路出了点问题，我又回去换了一辆。”

秦穆吹了声口哨：“呦吼，你家车子很多嘛。”

陆辛望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出宿舍，将房门好好锁上，秦穆要自己拿行李，被陆辛拒绝了。

“我来晚了，帮你拿个行李，再请你吃个饭，可以吧？”

秦穆伸手抢过箱子：“请吃饭可以，箱子我自己拿，别弄得我好像被人哄的小女友似的。”

陆辛舔了舔嘴唇，走在秦穆身后，笑得眼底一弯卧蚕贼明显。

他们还没出宿舍楼的大门，不远处跌跌撞撞冲过来一个人影，一路撞倒了不少同学。

“丁俊？”

秦穆看清是谁后，惊了。

寒冬的晚上，零下四五度的天气，丁俊竟然满脸是汗，面色通红，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他扯着秦穆的胳膊，缓了两秒钟的气，“秦，秦穆！医院，医院地址给我！”

秦穆愣了下，“你怎么回来了？你行李呢？”

丁俊失神地甩了甩头，嗓音有点沙哑：“先不管这些，医院地址呢？李察说他发给你了。”

秦穆掏出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悻悻地望向陆辛：“有，有充电宝吗？”

丁俊急得原地跺脚，把火气一下子全发泄在秦穆身上，他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给手机充电也不会吗？我说我怎么打了你几十通电话都说关机！”

秦穆被他吼得瞬间愣住，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丁俊这人向来脾气稳重性格温和，从来没骂过人，对他秦穆更是好得没话说，这会儿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真让人一时接受不了。

陆辛站在一旁，眉头锁得极深，他将手搭在丁俊的肩膀上，强忍着想要将他掀翻在地的念头，低声道：“嘴巴干净点。”

丁俊喘着粗气，扭头两眼死死地瞪着陆辛，秦穆刚想说些缓和气氛的话，却发现从丁俊发红的双眼中，缓缓溢出了透明的液体。

“丁，丁俊，你哭了？”秦穆小声道。

陆辛一愣，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上卸了力，被丁俊挥手甩开。

丁俊克制不住地抽吸，他质问秦穆：“你早知道宋丞梁出了事，对不对？”

秦穆抹了下脸，深深吐了口气道：“先上车，X大附属医院，病房号我不记得了，到车上我给手机充上电，就告诉你。”

陆辛开车，一路上三人无言。

丁俊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在静谧的车内尤为清晰，车子等红绿灯的时候，陆辛与秦穆两人对视一眼，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痛哭的成年男子，于是只能相顾叹息一声。

车子停在医院大门口，陆辛转头问丁俊：“你就在这儿下车，可以吧？”

丁俊找不到纸巾擦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还是秦穆从衣兜里掏出一包快用完的纸巾，拆开，又递了过去。

车堵在医院门口，很快便挡了后方车辆的道，刺耳的喇叭声一下又一下地催促着。

秦穆回头望了眼丁俊，对方好像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他拍拍陆辛的胳膊，轻声道：“咱们先开进去吧。”

陆辛发动起车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声：“真温柔。”

秦穆：“什么？”

陆辛朝着他笑了笑：“没什么，夸你的。”

那一包纸巾都不够丁俊擦鼻涕的，眼眶周围斑斑点点还布满着新旧泪渍，秦穆问陆辛：“你车里有纸吗？”

陆辛摇头。

秦穆就要下车，车门刚打开就被陆辛长胳膊一伸关上了。

陆辛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我去买，你在这劝劝他。”

一时间，车内就剩下秦穆和丁俊两个人，秦穆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觉得头回儿见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有点震撼。

丁俊狗搂着上身，头快低到了车底，无力的声音从他膝盖窝处传来，他说：“我没脸上去。”

秦穆沉默了会儿，还是问道：“你跟宋丞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俊吸了吸鼻子，叹息道：“是我有错。”

他接道：“高二那会儿，我们班上转来一个外地同学，叫邱烨，是宋丞梁的发小，小学跟着父母去外地了，不知道怎么高中又突然回来念书了，儿时的玩伴重逢，宋丞梁开心的不得了，天天揽着邱烨到处晃，宋丞梁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成绩好，家里又有钱，其他学生吧，都捧着他，他的好哥们自然也要捧着。”

“邱烨刚转来没几天，就出名了，一方面是因为有宋丞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邱烨本身也很出挑，又高又帅，脸长得特别俊，就跟你似的。”

秦穆：“他就是你说的——跟我长得特别像那个？”

丁俊点头，又接着说：“当时好多女孩都喜欢他，宋丞梁长得帅，但是人有点傲，女孩都不敢追，不像邱烨人比较随和，很温柔，经常有女同学给他写情书，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我发现叶灵也喜欢他......”

秦穆：“叶灵又是谁？”

丁俊说话突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的，他道：“我女神，我喜欢她好多年了。”

秦穆：“所以你俩成情敌了？然后呢？”

丁俊：“叶灵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女神级的，但是就算是她，想倒追邱烨？没有结果的！”

秦穆：“邱烨眼光那么高呢？”

丁俊吞吞吐吐地回：“不是他眼光高，是......”

这时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股冷气从车外灌了进来。

陆辛提着一超市购物袋，哈着冷气坐回了车上，看样子外面是挺冷的。

他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有几包纸巾，还有一些面包和矿泉水，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高后，他问：“我顺便买了点吃的，你们饿吗？”

问完后却没人回应他，车内静悄悄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尴尬。

秦穆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对丁俊道：“陆辛人很靠谱，不会说出去的，你继续吧。”

丁俊抬头，怯生生地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陆辛，意味不言而喻。

秦穆有些尴尬：“那......改天的吧，改天你再跟我说。”

“不用了，就今天吧。”陆辛打开车门下车，还没热乎的身子又重新回到寒风中，直叫他打了个彻头彻尾的寒颤。

车内又只剩下两人，丁俊试探问道：“你哥们......是不是生气了？”

秦穆望着车外冷到原地跺脚的陆辛，有些心疼的催促道：“那你倒是赶紧说啊，外面多冷啊。”

丁俊长话短说道：“邱烨是个同性恋，还不知道怎么地把宋丞梁给掰弯了，这事全校只有我知道，叶灵她不懂啊，还傻乎乎地给邱烨带早饭，送饮料，全都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我当时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秦穆：“所以你告诉了叶灵，邱烨是同性恋的事？”

丁俊艰难地点点头，接道：“我说了，但是叶灵不信，她还以为是我耍机灵，因为我喜欢她，才污蔑邱烨。最后我，我......我也是心急，一时冲动，主要是不想叶灵误会我撒谎，所以.......”

他叹了口气，面色自责道：“我就偷偷拍了邱烨跟宋丞梁接吻的照片，然后把宋丞梁的脸用贴纸挡起来了，最后发给叶灵，当时我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她说，这事只能她一个人知道，绝对不要跟其他人说，更不要把照片发给别人。”

秦穆：“我猜她散布出去了。”

丁俊苦笑，道：“是的，她作为我们学校的校花、多少**丝高攀不上的女神，倒追一个转学生足足半学期还没成功，她面子上挂不住，这时候公布邱烨是同性恋的事实，就能完美解释为什么她没追上对方，不是她魅力不够，是她性别不对。”

秦穆沉默，他想，不用丁俊说，他也猜得到：这张照片一定会给邱烨带来难以承受的负荷。

丁俊情绪十分低落，最后只潦草地结尾道：“后来全校都知道了，邱烨也遭受了很严重的校园暴力，连宋丞梁也没办法护住他，最后......实在受不了，转学了。”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直到陆辛冻得耳朵都红了，实在忍不住敲了敲车窗玻璃，才打破车内那份压抑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