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辛在寒风中冻得直吸气，咚咚咚又往车玻璃上敲了三下：“说悄悄话的两个小姐妹，请问我能进去了不？”

秦穆赶紧打开车门，吆喝陆辛上车。

陆辛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被刺骨的风吹得嘴唇发白，围巾手套帽子他什么也没戴，光溜溜穿着个薄薄的呢大衣，好看是好看，就是挨冻。

秦穆伸出双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陆辛两只被冻红的耳朵，轻轻揉搓着。

“对不住啊哥们，今天麻烦你了。”秦穆抱歉道。

陆辛巴掌大的俊脸瞬间浮上两个高原红，他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上唇，像一个被主人护在手心的小仓鼠。

不敢动也不想动。

丁俊在车后座上轻咳两声，示意了一下车内还有第三个人。

秦穆悻悻地缩回手，气氛陡然上升到尴尬的最高境界——暧昧且诡异。

陆辛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调打得太高，烧得人心里发闷，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起来。

丁俊幽幽地往车外的住院部大门望了眼，随即缩回头，好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似的。

他问：“秦穆，李察当时怎么和你说的？你能给我复述一遍吗？最好一字不差的那种。”

秦穆想了会儿，一字一顿说道：“他说——宋丞梁跳楼了......”

噗哧——

陆辛一口水喷到了方向盘上，还带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你说什么？谁？谁跳楼了？”

秦穆抽了两张纸巾，帮着擦车上的水渍：“没死，摔断了几根肋骨还有一条腿。”

秦穆回头问丁俊：“你又怎么知道的？李察说的？”

丁俊抱着头：“我当时都到机场了，突然收到李察的微信，他问我——你去医院看宋丞梁了吗？我一下子懵了，就回他——宋丞梁生病了？”

他虚弱地泄了口气，接道：“然后我才知道，李察那个傻缺，微信发错人了，他本来想发给你，可能点错了。”

秦穆：“然后他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丁俊点头：“但他不告诉我在哪家医院，撂了句——你问秦穆，人就不吱声了。”

这时陆辛突然插了句：“所以你行李呢？”

丁俊一愣，半响才惊恐道：“我给落机场了......”

陆辛、秦穆：“......”

陆辛不知道丁俊跟他表弟之间的纠葛，见丁俊扭扭捏捏不肯下车，心里一顿窝火，他砸了下嘴：“啧，探望个病人有什么好踌躇的，你到底去不去？”

丁俊想去，又不敢去，他怕宋丞梁看见自己，心跳血压再气得跟窜天猴似的往上飙，但他心里有愧，又放心不下他表弟的身体，最后红了大半张脸，跟秦穆求情道：“你陪我上去吧。”

秦穆点点头，开门下了车，陆辛见了跟着也下车。

丁俊对陆辛有些发憷，他面色难堪地说：“哥们你可以回家了......”

陆辛扭头看他，冷漠道：“你能探望，秦穆能探望，我怎么就不能？”

丁俊无言以对，只得闭嘴跟在秦穆身后。

三人从电梯上了八楼，看见从宋丞梁的病房内走出一个瘦高挑的身影。

那人手里提着个热水瓶，似乎正要去打热水。

他看见走廊里站着的三个少年，先是明显的神色一愣，在看清丁俊的脸之后，面容显然带上了愤怒和恨意。

“你来做什么？怎么还好意思？”那人质问道。

丁俊躲在秦穆身后，脸色煞白，看样子并不打算反驳对方。

秦穆对着那人干笑了下，礼貌道：“你好，我是宋丞梁的同学，我叫秦穆，听说他住院了，我们来看看他。”

那人冷着一张漂亮且高傲的脸，盯着秦穆的脸似乎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片刻后，才漠然地回：“霍擎，宋丞梁的哥们，他现在睡着了，你们最好不要进去打扰他。”

霍擎说完便转身要走，似乎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霍擎——”丁俊突然出声叫住他，他道：“邱烨......还好吗？”

“呵呵......”背过身的少年发出一声不留情面的冷笑，他侧头盯着医院洁白的地砖，语气木然地回：“死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走廊。

秦穆想起李察的话，心里思忖着：邱烨应该就是那个不大幸运的男孩，十九岁，真的太年轻了。

丁俊跌坐在病房外的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痛哭、懊悔、发泄，这些他都经历过了，现在的他，大概只剩下永无尽头的罪恶感。

他在墙角呆滞地蹲坐了会儿，又突然起身，失魂落魄地往楼道口走。

秦穆只当他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没有跟上去。

陆辛凑到秦穆边上，盯着丁俊茫然失措的背影，无心地随口道：“他怎么丢了魂似的，干嘛去了？不会也要跳楼吧？”

“操！”秦穆心头一跳，大事不好地往丁俊离开的方向跑去。

陆辛杵在原地，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道：“到底什么情况？”

从虚掩着病房门缝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是各类物体砸落到地面上的声响，听着不大妙。

陆辛走进病房，开了灯，眼前一片狼藉，差点让人以为看花了眼。

满地都是摔烂的水果，一些翻开的书籍，还有零零碎碎的玻璃渣，这哪儿像病房，简直就是犯罪现场。

“霍擎，霍擎！扶我起来，我要去看小烨！”

宋丞梁吊着一条石膏腿，脑袋上绑着渗血的纱布，脸色虚弱的像一星期没进食了，看样子，就差最后一口气就要一命呜呼了。

就这副惨淡模样，他还挣扎着要起身，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陆辛赶紧走过去按住他，差点奔溃道：“你悠着点，哥们你还吊着条腿呢！”

宋丞梁抬眼瞧见来人是陆辛，惊愕之余，心头又燃起一阵羞愤，毕竟他现在这副模样，多一个人看到就多一份抹不掉的黑历史。

他急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霍擎人呢？”

陆辛：“去打水了，你安分点，等他回来。”

宋丞梁又追问道：“那小烨呢？他人呢？”

陆辛：“小烨？你说——邱烨？”

宋丞梁艰难地点点头。

陆辛没多想，简单地复述了遍霍擎的话，回道：“死了。”

对面，宋丞梁猛然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的嘴半开着，一口气堵在喉头里不上不下的，硬生生将他的脸憋红了。

这样子倒像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陆辛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按下床边的呼叫铃，心想着自己说错什么了？一共就两字，哪个字错了？

等待护士赶来的时候，陆辛突然开窍，邱烨应该是宋丞梁认识的人，自己病重的同时，又知道了朋友的死讯，确实有些残忍。

这么一想，“死了”这两个字着实太沉重了。

陆辛心里万般懊悔，他想：早知道直说不认识，就完事了，干嘛要多嘴说实话。

护士冲进病房的同时，那个提着热水瓶的霍擎也匆匆赶来了，他见宋丞梁喘不上气，慌忙之下将水瓶失手摔在了地上，热水全撒了，瓶底的水银碎成珠子，流落满地。

护士们做应急处理的时候，将闲杂人等全部赶出病房，霍擎和陆辛一样被撵了出来，他站在房门口，趴在不透明的玻璃窗口前往里张望。

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去试探。

人着急的时候，智商是真的会下线。

陆辛愧疚地挠了挠头，站在一旁悻悻地问道：“邱烨......是他什么人？”

霍擎听闻，飞快地转回头瞪着他，惊声道：“你跟他提邱烨了？”

陆辛咽了咽口水，吞吐道：“他，他那个，他问我邱烨人呢？”

霍擎屏着呼吸：“然后？”

陆辛硬着头皮，接道：“我说——死了。”

霍擎的瞳孔在一瞬间缩紧，接着便吼道：“你他妈想让他死啊！我跟你拼了！”

对方突然发疯，扑到陆辛身上拳脚相加，陆辛招架不住，顾及到这事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又不忍使全力回击，只得奋力抵抗着对方愤怒的拳头。

这会儿，秦穆拖着跳楼未遂的丁俊，从楼道口跌跌撞撞地往病房这边走，他抬眼就瞧见陆辛被人按在地上厮打，脚步一顿，下一秒就冲过来要帮忙。

丁俊一张脸惨白，像个没魂的玩偶似的，瘫倒在地上自然是帮不上忙。

秦穆从身后抱住霍擎，死命地往后拉。

两个护士从病房里推着小车走出来，神色平静，看样子宋丞梁应该是没大碍了。

她们对着地上扭成一团的三人骂道：“医院里禁止斗殴，再打我们报警了！”

霍擎这才卸力，从陆辛身上爬起来后，就跟丁俊一样瘫倒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不时打两个哭嗝，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陆辛喘着粗气，被秦穆从地上拽起来，他望了眼不远处一动不动跟没气了似的丁俊，又瞧了眼脚边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霍擎，最后看向秦穆：“怎么办？”

秦穆叹了口气，“你先回家吧。”

陆辛一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害死宋丞梁，心里不忍，就回道：“今夜先不回了，看看情况吧。”

秦穆点头，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都是万般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