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禾帧已经气喘吁吁。
一口气快速爬完四层楼,对于一个彻头彻尾的运动废柴而言,实在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躲进了卫生间。
厨房里正忙活着的禾母探出头来,朝外面喊道:
“菜马上好,给你做了糖醋排骨!”
禾帧应了声“好”,扭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一捧水,冰凉凉的水打在发烫的脸颊上,她惬意地打了个哆嗦。禾帧抬起头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自己不仅整张脸都红得异常,眼皮还有点发肿。
脸红倒还可以跟妈妈推托是外面太冷,不小心冻着了,但眼皮发肿可就没有合适的借口来回旋,连她自己都能发觉不对劲,妈妈不可能看不出来,她只能跟妈妈坦白自己哭过一场。
她叹了一口气。
“禾帧,饭好了!快出来吃饭!”
“知道了!”
快速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草草擦干脸上的水珠,禾帧就硬着头皮走出了卫生间。
*
忙着收拾碗筷的禾母没有注意禾帧的脸,她唠叨着:
“赶紧把衣服换了,多大了也不知道个冷热,回来了都不先脱衣服。”
“今天晚上就咱俩吃饭,你爸接了个活儿,得加几天班。”禾母把糖醋排骨放到禾帧常坐的位置,又道:
“一会儿吃完饭我也得过去看看,你把桌子收拾收拾,空碗筷放水池里,记得多泡点水,我回来好刷。”
禾帧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塞进衣柜里,一边翻找着家居服,一边回答:
“妈妈,不用你回来刷碗,我自己就能刷。”
“指望你刷碗,哼,你可别刷,你刷完我还得再刷一遍。衣服换好了吗?你再磨蹭排骨就要凉了,我今天做的排骨特别成功。”
“换好了换好了。”
禾帧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有点忐忑地走出了卧室。
饭桌旁坐着的禾母此时尚在青年人的范畴,她的一头长发还没有染烫剪短,只是简单地用发圈束了一个马尾,比起另一个记忆里的禾母,面前的禾母不仅更加年轻,也更富有生气。
“直勾勾盯着我干什么?怎么?忘了你亲妈长什么样了?”
禾帧噗嗤一声笑出来,在糖醋排骨前坐好,拿起筷子,忍住心中的五味杂陈。
“这我哪敢啊?”
禾母白了她一眼,随机便留意到她眼皮的红肿,立即追问:
“你眼睛怎么弄的?你哭了?好好地怎么肿了?”
她佯装云淡风轻地咽下一口排骨肉,没先答话,倒是先对禾母的厨艺评头论足:
“妈你这糖醋排骨做的,又不酸又不甜的,真看不出哪里是糖醋排骨,你说是红烧排骨倒能勉强对上。”
“有人给你做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禾母用筷子拍了一下禾帧的手背,“别转移话题,禾帧,你那眼睛怎么搞的,为什么哭了?”
“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放学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觉得怪丢人的,就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
听了禾帧这句半真半假的话,警惕的禾母才略微放下点心。禾帧向来马虎粗心,身体平衡力奇差,小时候隔三差五地就要摔上一跤,平地摔是常事,甚至有一回接连在同一个地方摔了好几次,硬生生把牛仔裤都给摔破了。长大后的禾帧虽然不太摔了,但在运动上还是明显比同龄人笨拙许多。
为了摔了一跤这种小事而哭,放在别人身上肯定很不合理很不可思议。但禾母对自己女儿一贯的多愁善感很有几分了解,更何况上周禾帧才因为完全不会跳绳被别的同学笑话,跑回来向她哭诉了一番。禾母心里清楚女儿对自己的这一弱项十分在意,她自然而然地把女儿由于摔倒而哭泣归于“跳绳事件”的后续影响。
“是挺丢人的,你说你,走路就不能多看着点——”禾母留意到女儿的脸色不好,语气转而又柔和了些,“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哭一场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摔伤了没有?”
“没,之前挺疼,现在也不疼了。”
“没伤着估计也得青,等晚上妈回来给你涂点药,别总想着这一茬了。”
“嗯,我知道了。”
看着闷头吃饭的女儿,禾母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她想了想,从盘子里夹出一块精排送进禾帧碗里,低声安慰:
“这世上也没人是十全十美的。就像你妈妈我,不会做饭不照样过日子吗?你只是运动上面差一点,那有什么?更不影响你过日子。”
禾帧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禾母,她把禾母看得有点心里发毛,禾母色厉内荏道:
“好好吃你的饭,别老看我!”
禾帧“哦”了一声,才木木地收回目光,继续吃她的饭,她把碗里那块禾母夹给她的精排吃得干干净净,笑了笑,道:
“妈,你这糖醋排骨虽然做得又不酸又不甜的,但也挺好吃的,就是颜色有点太黑了。”
“快吃你的吧,挑什么挑?赶紧吃完写你的作业去!”
被说得憋屈的禾母又是一筷子抽在禾帧手背上,禾帧作怪似地叫了一声疼,禾母连忙去看她的手背,却见女儿转眼又笑得春光灿烂,气得她当即把禾帧推开。
*
站在厨房的水池前,禾帧扭开水龙头,用百洁布接了一点洗洁精,熟稔地擦洗起碗筷。
她注视着自己正在行云流水地洗着碗的双手,感到一阵恍惚。“再来一次”,到底那个“前世”,之前被她全部搞砸的那一次是否真实存在。禾帧起先如此确定,如今又开始游移了。
洗好的碗筷逐一擦干后放回橱柜,拖着厨房地面的禾帧觉得真正初中的那个自己是不可能做到这么周全的,过去的她被妈妈保护得太好,这种“溺爱”式的抚育给她后来的独立生活带去了很多磕磕绊绊。她并不怨妈妈,她只怨不争气的自己。
刚把拖布收拾好放回原处,去给爸爸送饭的妈妈就打来电话,她压着声音,像是背着谁在讲话:
“禾帧,你要不要吃泡泡雪泥,草莓味和奶油味选一个。”
“啊?”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泡泡雪泥是什么,后面才想起来那是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的一种雪糕,但是周围的超市并不总是有货,“但是爸爸上次不是说不让我们吃吗?”
“没事,他最近忙看不着,买了我们偷偷吃,不让他知道就行了。”
尽管另一个禾帧早已成年,接电话的这个禾帧还是因为连同妈妈“抗争”爸爸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她笑起来:
“可是我两个味道都想吃,怎么办?妈妈。”
电话那头的妈妈也笑起来,豪气大方地道:
“那就两个味道都买,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好吃个够,不然等你爸不忙了可就吃不着了。”
她连连称是,要妈妈回来的路上小心一点。
*
禾帧站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三月犹带寒气的风灌进来。
她望着那弯白惨惨、怯生生的新月,慢慢把窗扇关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
禾帧想着这半句诗,笑了一笑,扭亮了书桌上的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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