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对于何程跟我在一起这事儿,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挺不敢相信的,因为完全没有什么实感。
从他跟我谈恋爱这事儿可以看出他不是个直男,但他以前也交过几个女朋友。
对同性恋来说,交过女朋友基本可以等同于直男。所以在他跟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让我觉得是自己把他拐这条道上来的。
我为此一直觉得很害怕。
对我来说,成为同性恋不可怕,我怕的是自己把一个本来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强行拐进来。
我怕的是这个。
以前跟先进这圈子的前辈聊过天,提到这个的时候。他总喜欢用‘过来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对我说:“你也不用觉得是自己掰弯了直男,用文艺一点儿的方式说,他的真爱其实是你,只是他之前也不知道他的真爱是个同性而已。”
我理科一直都不怎么过关,高中那会儿都选的文科班。
因为我觉得阅读理解简单,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作者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想,再套个文科回答的大致框架,我就能拿个满分。
但那会儿我就那么听着,想了半天,都没理解清楚这句话。
我还是觉得是我把何程引到这条道上的。
最后我回去了,回去前那个前辈还问我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吗。
我说我听懂了,他说听懂了好,听懂了就不会太累。
他不知道我是骗人的,其实他问的这一句我也没听懂。
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开着灯,何程坐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低头打着游戏,不过没戴耳机。
我穿上拖鞋,绕开他,打算往卧室走。
他忽然抓住我的脚腕,抬着头看我:“又去那些地方了?”
我应了一声,说了句我就是进去看看。
他嘴角一扬,跟我说:“段鸥,也就是我了解你,换个人多半得以为你是出轨了。”
我想了想,三天两头往那儿跑的行为确实不好,毕竟是个GAY吧。然后跟他说那我以后都不去了。
何程放下了手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不出是怎么个情绪。
我也低头,就那么看着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压着声音的一个字:滚。
我那会儿不怎么理解他生气的点是什么,今天回头看,我好像忽然就能够理解他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他对我去那地方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想法,说这句话可能也就是半真半假的抱怨。但我那么郑重其事的‘我以后都不去了’在他听起来可能就是‘你在跟我无理取闹什么?’,所以何程才会跟我发了火。
不过那会儿的我求生欲大概是点满了,所以哪怕不知道当时他抽的哪门子疯,我还是蹲下来跟他平视着。
他看了我几秒,就转开了视线,再次拿起了手机。
我轻声问他是怎么了。
他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戴上了耳机。
我把他耳机扯下来,再问他怎么了。
这次我又多问了一句,我说能告诉我吗?
何程别开脸,没看我。
“我来帮你打吧?”我跟他商量,用平时哄小孩儿都不会用到的语气。
何程看了我一眼。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我,然后拍了拍其实就够容纳一个人半的懒人沙发,让我坐下。
我在另一半的懒人沙发上坐下了,何程顺势把我往他怀里揽。我的手因为他的动作一抖,技能放空了。
何程以前对我真挺好的。
他脾气不怎么行,但对我真挺好的。
我们之间也有过几次大争吵,他每次都想冲我发火,都及时收住了。
对了,我不会做饭,不过洗碗还算熟练。但何程不让我进厨房,也不让我洗碗。他说没那个必要,厨房是他的天下,至于我,只要待在沙发上等吃就行了。
最好胖个十多斤,这样海鸥就飞不走了,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我是那种胖不了的体质,因为胃有点儿毛病,不吃会吐,吃多了会吐,吃少了还吐。所以我当时跟他笑着说那你试试吧,人可以没有理想,但是一定要有梦想。
按说我应该在他说你不许进厨房的时候很有男子气概的跟他说不,我也可以帮你!但实际情况是我那会儿真被何程的那句话感动到了。
因为我这人真的很俗套的,很含蓄很隐晦的爱我都好喜欢好喜欢。
所以之后有一段时间里,我除了端菜跟看他做菜,基本没进过厨房。但我也没跟个大爷似的成天不做事儿,外面的家务都被我给揽了。
其实现在他对我也挺……算了,这话我是真说不出口。
我看着冰箱里没被动过的饭菜,伸出手把冰箱门关上了。
我的做饭水平已经升起来了,何程不回来的时候我会请我朋友来吃饭,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实在太空,也太寂寞。
所以哪怕我的‘朋友们’在吃饭的时候,总会宛如自己是什么牛哄哄的人物附体然后对当前的世界局面做出指点,我也会觉得:好啊,好啊,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至少家里不空了。
来过的兄弟都夸过我手艺好,我从一开始的拘谨再到笑着说没有的事儿。好像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我感觉我跟何程好像变得越来越远了。
远的不是距离,是心的间距,同床异梦大概是我们之间的常态。
有的时候我会跟自己说你得知足点儿,在他半夜起床出去抽烟的时候,在他几天不着家然后跟我说去朋友家住的时候。
他身上没红印,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等红印消了的时候才回来的。
我现在总爱跟自己说知足点儿,认识的圈子里目前走得最远的就是我跟何程,还有另外一对了。
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会在他出去抽烟的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一直等到他浑身带着烟味回来为止。
我会在发现他没回来的时候等着短信,哪怕我知道他在第二天的时候才会给我发短信。
——挺累的。
刚刚给家里的绿萝浇水的时候我没注意,水不小心浇多了。
想倒一部分水出来的时候我又不小心倒出了还混着泥土的水,闻着真挺臭的。
然后我把那盆绿萝放了回去。
感觉它快被我淹死了,可能第二天它就废了。不过死了好,反正也没人想起给它浇水,就连我现在都是偶尔想起,才会过来给它浇个水。
它也早该死了。
绿萝的话……哦对了,绿萝是当初我跟何程一起去挑的。
是那种花园市场,地上都摆着各种植物,来的人基本都是老大爷老大妈。
上了年纪的人就爱往这里面钻。
我俩进去就显得很格格不入,但我们当时没有觉得有什么。
我们俩那会儿刚添置了新家的大部分家具,想着再在家里添点植物。兴奋的劲头一直在最顶端,就没要下去的意思。
一开始何程是想养猫的,我其实也想的。但很不幸运,我这人吧,对猫毛过敏,所以我们就把动物改成了植物。
我那会儿问何程有没有不开心。他说才没有,看了看我,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你比较重要。
——好的,我比较重要。
我绷住了嘴角,想着不能让他恼羞成怒来打我。
表情可能有点怪,因为何程看了我一眼,嘎嘎的乐。
其实一开始定下了得买个好看的植物抱回去,但后面我们在一个非常简陋、压根没什么人去看的植物摊子跟前停下了。
仙人掌,绿萝,还有多肉。
老板跟前就摆着这几个,然后就老神在在的躺在一张老人椅上面,手上还拿着蒲扇,很悠闲的样子。
他是个年轻人,但摊位看着非常寒酸,是那种老年人都不会往这儿来凑的那种寒酸。
我停下来,也是出于瞧见这里有个年轻人在这里摆摊的新奇,很没分寸的问了一句:“老板你生意怎么这么差啊?”
我其实想问你怎么不想想法子改进来着,但可能是看他像同龄人,我说话就没那么注意。
老板看了我一眼,坐直了,然后换了个姿势,有些无语的托着自己的腮帮子,说:“你这话问得真像讽刺。”
何程叹了口气,然后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没别的意思。”
其实那句话说完我就有点后悔了,半是补救的跟老板低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啊,我说话没过脑子。”
“没事儿,”老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何程,忽然笑了一下,“可以啊。”
我站在何程的身后,能感觉到他在听了这话后整个人都紧绷了,就在后面拉了他一把,示意他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在这个同性恋还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情况下,我们俩就是刺猬,一旦有风吹草动,立马就把刺竖起来了。
以前我们俩看过一部电影,很好看,讲我们这种群体的,但是剧情不那么欢乐。
其中一个被极端恐同分子打死了,另一个是亲眼看着还是怎么的。反正我看到那会儿的时候就没往下继续看了,感觉……挺不好说的,有点难过,还有点悲伤。
不知道怎么形容。
因为我想:为什么现实里已经这么压抑了,电影还不能演一些让人开心的事儿?
最后我发现那些其实都是最真实的。
人的恶意是真实的,压抑的生活是真实的,什么都是真实的。根本就没有完全圆满的故事。反正对现在的我来说是这样的。
老板就指了指放在上面的一盆绿萝,跟我们两个刺猬说:“拿这个吧。”
“什么?”我下意识问了一句。
“送你们了。”老板说,“多肉看着跟你俩不符。想送仙人掌吧,我又觉得刺又太多了。绿萝倒是可以。”
何程看着老板没说话,我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对了,这玩意儿是阴性植物,”老板像忽然打开了话闸子,给我们介绍着,“这玩意儿跟仙人掌不一样,不能被阳光直射,不过偶尔也可以晒晒太阳。”
“哦。”我绕开何程,跟他并肩站着,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我低头去看绿萝,一开始不觉得有多好看,但这会儿老板说了这些话,我忽然觉得好像……还挺不错的。
绿油油的,盯电脑或者盯电视的时候可以洗洗眼睛。
“多少钱啊?”最后我问。
说了送是一回事,给钱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了送你俩。”老板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把另一盆往前面推了推,“算了,我送你们两盆吧,双数讨个吉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