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司加班时间越来越长，作为基因改换项目的总负责人，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睡眠周期了。

再与它就什么名字爱恨之类的纠缠下去的话今夜睡眠时间又要缩减，于是你指尖点点它眉骨，不走心地安抚着。

“最近几天表现得好一点，我会考虑给你个名字，现在，去找个角落充电。”

“什么样的表现算得上好？”

它似乎熟知你的恶劣，明白规则由你全权掌控的话恐怕这个名字十年八年它都拿不到，你有些惊讶于这破铜烂铁的脑子居然没以前好糊弄了。

要知道，格式化以前它可是完完全全听命于你的温柔属性，你什么样恶劣的捉弄都会被它用柔软的眼神包容。

突然有些怀念那个初始属性的ai了，你好笑地看着它，一边往嘴里送了勺西红柿一边托腮佯作思考。

“也许，安安静静做两周不会说话的扫地机器人就算表现好。”

“扫地机器人可不会帮你做饭，主人。”

“那扫地加做饭机器人。”

“需要我提醒您吗？您洗完澡后所有的衣服也是我来处理。”

“……扫地做饭加洗衣机器人。”

“以及您的备忘录，闹钟，心理医生，爱人和……狗。”

最后一个字被它咬在嘴里，钢筋铁骨的一张脸凑上前来，光秃秃的脑袋强行在你掌下蹭了蹭，像只撒娇的边牧。

“不会说话可不行，主人，怜惜我时时刻刻想与您交流的冲动，换个标准吧。”

这丑陋的样子做出撒娇动作来实在让你有些接受无能，分神想着，诗兰话说得还是没错。

日日对着这么个有碍观瞻的东西心情也会变差。

你随便撸了两把它的头，心不在焉地允诺：“那就两周不许吃没道理的飞醋，不许对和我说话的异性甩脸色。”

“有些难，主人，在我眼里，您是我的。”

“方才还说你生来就属于我，现在又说我是你的，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互相拥有。”

那颗脑袋伏在你膝上，无机质的嗓音恍惚里还是前几天温柔的模样，它在蛊惑你。

“我完完全全属于您，主人，我知道你所有的过往，你也拥有肆意涂改我的权利，我可以拥有人类的体温、呼吸，可以承接你一切的情绪，只有我知道怎样照顾你，只有我知道您的野心……”

“你想拥有什么样的恋人？可以告诉我，我会完美符合您的标准……”

你嚼了口鸡蛋，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熟悉口味，ai厨师的菜品味道不会变，除非调料换了品类。

多日连轴转的疲累涌上心头，你思索着公司里那个实验品，眼皮不自觉地发沉，托腮木然地往嘴里塞着食物，随口敷衍它。

“我想搞骨科，你行吗？我要从血脉到情感完完全全属于我的爱人，要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牵绊……你？血液流进身体的下一秒就短路报废了吧。”

真是大逆不道的一段话，自幼时父母双亡以来，你一人独行于世间，再不会出现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爱人了，你太清楚这是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悖论，于是心安理得地以此为难它。

“主人，似真似假的话说多了便没意思，不过你想要什么我便可以给你什么，哥哥？弟弟，或者其他什么……你想要和谁开展不伦的爱情？”

“……”

你木然地咬着筷尖看它，无言以对地以掌推着它脑袋叫它偏过头去。

本想随口震慑一下这机器人，没想到反被它惊了一下。

“……换个话题吧。”你失笑地垂眼，见它握着你手腕将你掌心翻转过来，下颌带着陌生的冰凉触感贴着你下意识蜷缩的指尖。

“元青。”

“嗯？”

“我等你不把我当成任何人的那一天。”

“那会很难，因为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并不是任何人。”

那天的对话不了了之，它最终也没有从你口中问出那个标准。

事实上连你自己都讲不清楚怎样的标准才能叫你忽视掉心底里那微弱的不甘愿——你不想赋予它名字，不想让它恢复似人的一切。

原因你无力去探究，光是在公司与各类实验品周旋就已经耗尽你所有的力气。

辩论是你的爱好，基因改造才是你维生的工作。

Lever公司试验区。

长舒出一口气，你低头翻看着手里实验品S-031的身体数据。

“编号：S-031，年龄：未知，身高：186.34，体重：72kg，基因C-368体外扩增指标未完成，基因C-4897融合度：良好。备注：持续关注细胞活度。”

“……继续C-368的扩增实验，半个月，我希望能看到好的结果。”

你疲累地捏着眉心，指尖在报告上轻点，“S-031出现任何状况都要立刻告知我，我记得这件事我已经重申了不下十遍。”

“元老师，不过是个失败了一多半的实验品，您何必……”

“我做事需要告知你吗？叫什么名字。”

你不耐烦地抬眼，径自拽过眼前人身前工牌，将人扯到眼前。

“杨俨？”

“到。”

“以后不用来了，我会叫人事部找人接替你，三天内做好交接。”

将手心里近乎崭新的工牌松开，你眉梢下意识蹙紧。

等下。

杨俨。

前段时间老板塞了个什么亲戚进来，似乎就姓杨？

老板笑盈盈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青青啊，我家那孩子就交给你了，让他跟在你身边打打杂也没事，不过是刷个履历的事儿……”

……

老板名叫靳明，说是你的伯乐和慈父也不为过。

当年自收容所解除收容关系时你刚做完基因改造手术，术后发热感染以及一系列体征不稳定的波动叫你几乎死在那段难熬的日子，诗兰尚在收容所无法出门，你一人蜗居在舒城最阴暗破败的筒子楼里，某日出门买术后反应抑制剂时昏倒在路边。

生死攸关之际，是靳明路过将你捡了回去。

后来，你如他所愿进了他的公司Lever，作为首席工程师进行基因改换项目系列难题的研究工作，一待就是六年。

靳明交代的亲戚，那也算得上你的小辈。

叹口气，你这才边虚弱地开口边抬眼：“……杨俨是吧，靳叔叔那边的？”

眼前的人二十岁上下，挺拔的身姿青竹样葱茏，面皮如玉，似是因着你方才的态度吓着了，眼瞳惶惑地颤了颤，薄唇紧抿，良久才点点头。

你眼看着那双碎发下的耳朵慢慢弥漫上红意，迷茫地侧目看他。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说两句就羞愧到脸红？”

杨俨胡乱点点头，又迅速移开眼，颇有些闷闷。

“对不起元老师，您不必因着叔叔的关系迁就我，我会去找人事说明情况，不会耽误组内进度的……”

他掀开眼皮看你，见你还一眨不眨盯着他，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立刻低下头去，像什么无精打采的小狗。

“我这就出去，老师再见。”

“慢着。”

还真是老板的后辈。

你颇有些牙疼，再怎么说也是靳叔叔亲自打电话送到你手里的后辈，合该多关照，但你也实在讨厌对你多加置喙的外人——这么些年说一不二惯了，连靳明都不怎么跟你对着来。

“在我手下做事最重要的是够听话，你怎么想的？觉得自己有能力有气性的话推荐你调去别的岗，待在我这里不是最优选。”

你放下手里的报告，托腮百无聊赖地看他，“想好了再回话。”

杨俨脸上红晕没有半点要消退的迹象，到底是小孩子，脸皮似乎格外薄。

仔细回想一下你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好像也是个几句话就能被说红眼的性子，面皮薄到宁肯打碎了牙也不能丢份儿，简称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唇角一勾，心下好笑，这才想起最初讲给靳明的选择加入Lever的理由，不过就是为了工作体面些。

此时，杨俨也终于吭哧出个结果，你抬眉，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怎么说？”

谁知这杨俨闻声垂眸，却一僵，眼神乱转，目光游移。你笑容僵在脸上，心道：“不会吧？几句话而已，真把人吓着了？”

你哪里知道半大小子心念电转间想了些什么一心以为是自己将人唬住了，干咳两声道：“行了，不乐意待就换个岗去，老板那里我去说，不会叫你难做。”

杨俨道：“不要！”

你奇道：“还真想在我这吃气受委屈？”

闻言，杨俨脸上又白了些，未等你再说话，他竖起三根手指表起忠心。你闭嘴。

望着杨俨坚定的眼神，你无奈地接连点了几下头：“行，随你。S-031的日常指标检测就交给你了，不懂的去问前辈，记得，任何异常都要向我报告，任何，懂了？”

杨俨就又笑开了，露出一侧的小虎牙，抬手敬了个礼：“是！”

不知道哪儿来这么足的阳气，怪活泼的。

你懒怠地摆摆手，叫他下去。

随着磨砂的玻璃门闭合，你能听到隐约依稀的声音自门缝里传来。

“怎么了？元青姐又发脾气了？”

就算竭力压低了声音，杨俨清朗的声线依旧没有逃过你的耳朵，他用气声笑了笑，说了个没。

你右手摸过桌上的圆珠笔，咔哒咔哒按了几下，见怪不该地低下头往那份报告上圈了几个异常数值。

门外的窃窃私语还在继续。

“那个实验体是组长的命根子……你还没见过吧？是个男人，听说是组长当年早死的哥哥。”

“哥哥？怎么会……疯了吧谁会拿亲哥哥当实验品。”

“喏，屋里不就有一个……啧啧，怪人一个，拿公司资源帮她复活亲哥呢，老板也不管管。”

有几个胆大心气儿高的一直不太待见你这个空降来的小组长，可你也没管，只要别闹到你眼前来，你是不管那些背后嚼的舌根的。因为人家说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你就是个怪人。

你经手的实验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所有实验品里，最失败的却是你的哥哥。做过无数台基因置换实验的手，始终没有找到让S-031复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