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成的生日要到了。
宅子里随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又是挂灯笼又是搬东西的,采购清单也很长,几套新衣服,大摆宴席需要的食材,装点用的鲜花,各种烟花爆竹等等,梁又景因“是个读书人”以及“读书不就会这点事吗?”而被分配了写请帖的任务,要给这城里排得上名的几家都写一封送去。
院子里支起几张大圆桌,红绸缎到处挂着,连那棵在低温下陷入沉睡的槐树也不能幸免,佣人们忙着这些,梁志成则喜气洋洋地在外和朋友喝酒吹牛,已有不少人送礼来了宅里,箱子盒子堆在前厅,总之四处弥漫着热闹。
吴香杏正是最焦头烂额的一个,又要盯一盯那食材都准备好没有,再看看请哪几个厨师,能不能再压一压工钱,还有,先生自己过个生日,怎么又给谢枝订做了那么多东西,几双鞋,几件旗袍,几件大衣,几套时兴款式的衣裙,都要她去盯。那女人还真是好福气,年纪轻轻,嫩得出水,已经成天一副贵夫人扮相了,衣服首饰哪样不是最好的?却还总挂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说起来,吴香杏注意到佣人们对谢枝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一开始还闲言碎语地说人家妖娆,狐媚子,迷人心智了,净会皮肉生意,哪知从何时开始,说这些东西的人越来越少,她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谢枝心地好着呢,常常帮佣人们干活,上回有个负责洗衣服的丫头搬不动一桶水,谢枝帮她提了去,看着柔柔弱弱,力气却不比男人小。
而且,谢枝很懂得做汤和糕点,常常会多做一些分给佣人,或是让他们带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她说都是出来做工的,不容易。
佣人们便觉得自己被平等地对待了,忽而生出了自我的尊严,于是几乎爱戴起了谢枝。
吴香杏忙吹说她早看出谢枝是大善人,她们关系可好了,收获了一波艳羡的目光,也算是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正想着呢,她突然看见不远处,谢枝在指挥梁又景贴窗花,梁又景下凳子落脚时竟没站稳,趔趄了一下,直直撞中谢枝,谢枝猝不及防,下意识退了半步,伸手扶住了梁又景。
真是个狐媚子。吴香杏想道,连主家的儿子也勾引了去。
梁又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应该在道歉,吴香杏快步走近了些,这可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少爷盯着人家的胸呢!伤风败俗!那可是他爸的女人!
谢枝不自在地裹严了披肩,遮住胸口,梁又景自觉失态,又是鞠躬道歉,赶忙走了。
下午谢枝闲着,四处看看准备得如何,佣人见到她都问她好,她也点头回应,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她疑惑地看过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正大步走来,从穿着看应该很有钱,又与梁志成有来往,大概也是商人。
见谢枝回头,向她脱帽致意。
“早听坊间传闻,梁老板带了个美人回家,今天一看,果然美若天仙。”
谢枝维持着表面的礼貌,解释说梁志成这会儿不在,建议他下次再来,或者到前厅喝杯茶等一等。
可他说:“我当然知道他不在,我专挑这时候来的,就为一睹芳容。梁老板不在,该你招待招待我,可没有赶客人走的道理吧?”
谢枝面露难色,那人凑了过来,低声说:“我清楚你的来历,放轻松点,我也不比梁老板差……”他的手从后面环过来,刚刚碰到谢枝的腰.谢枝就猛地挣开了。
与此同时,远远传来梁又景的声音。
“王叔!”他笑着走过来,“这玩笑可开不得啊,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您生意上……多少会有点小困难吧?再说了,您兄长在学校里可是常常教导我做人要知礼义廉耻,怎么,他平日未曾教导过他自己的弟弟吗?”
梁又景挡在谢枝身前,一脸春风和煦,温文尔雅的公子模样,唇边笑意不减,底下却藏满刀光剑影。
王叔打着哈哈,“梁公子这书可真没白读啊,哈哈哈哈...梁老板可真有福了,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他假笑着,“今日我冲撞了夫人,我给夫人赔个不是,改日再来与梁老板商谈,告辞,告辞!”
谢枝抚着心口,慢慢舒出一口气,那王叔已被佣人领出去了,“多谢少爷搭救。”
梁又景关切地看着她,“应该的,小妈没有哪里不适吧?”
“没有了。”
“那便好了。那今后还是不必叫少爷了,我听着生分。”
谢枝想了想,点点头,说:“那我随先生叫吧,小景。”
“哦,”梁又景也点点头,“哦,这样好。”他走了几步,魂不守舍地,才想起回头告辞,然后红着耳朵,快步走了,有点狼狈,听见身后的谢枝轻笑了一声。
这只是几天来的一个小插曲,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到开宴那天,一大早大家都忙碌起来,修剪花枝,插花,摆在这里那里,尽管天冷了,花的种类并不多,且□□不了几天就要谢了.。
谢枝则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梁志成说了她不必在宴席上露面太久,只要不时出现一下,漂漂亮亮地,给他长长脸就够了。
她毕竟不是大家闺秀,上不得台面。
晚上宅里灯火通明,衣着华贵的宾客们满脸笑容,徐徐进场与梁志成握手寒暄几句,然后落座,等人都到齐了,梁志成官方地感谢各位前来祝贺,放了点烟花,把气氛炒热了,招呼大家动筷。
后厨火光冲天地忙着,几盘儿盘大菜送到每张桌上,香气四溢,人们吃喝谈笑,梁志成转转悠悠地去每张桌子都喝了一轮。
梁又景和小辈们坐一桌,不怎么参与他们的闲谈,想着谢枝怎么没出来。
有人高声问了“梁老板!您这金屋里藏的美人呢?舍不得让我们瞧上一眼么?”
梁志成并没有刻意掩盖当年他领谢枝回来的事,却很少带谢枝出入某些场合。谢枝是他花了笔大价钱还给落春苑里的每个姑娘都送了衣裳才带走的,稍微打听就知道谢枝原是什么来历。
他并不在乎别人因此笑他荒唐,他有的是钱,包个女人回家怎么了,他爽着呢,又没老婆管着,不像那些表里不一的货色,在家哄着老婆,在外花天酒地。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想看美人?”朝一个端菜的老妈妈抬招手,“去问谢枝准备好了没.领她过来。”
这下一圈人都翘首以盼了,梁又景同桌的人都忍不住向他打听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相较于他们的好奇与兴奋,梁又景平静得像神游天外了,他垂眼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唇边漾起笑意,好像在回忆一枝带来春信的花。
“她很漂亮。”胜过一千一万个春天。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一个让人想探寻的灵魂。
“看到她的第一眼,你会觉得她被很多人爱着。”
“但她的眼睛告诉你,没有人真正爱她。”梁又景剥开人群的谈笑声,捕捉到由远及近的属于高跟鞋的脚步声。
“神神道道的。”有人说,“你们熟吗?你平时怎么叫她?”
“我叫她……”周围安静下来,紧紧追踪的脚步声停了,他知道她来了,就在那儿,一回头就能看到,他也知道她依然那么漂亮,这里的每个人都这样觉得。
梁又景回头的瞬间竟有些紧张,“小妈。”
谢枝亭亭地站着,穿了藏青色绒布旗袍,上面有精致的牡丹花纹样,外面披了件大衣,戴着珍珠项链,耳坠,和黑色的绒手套,妆容比平时浓了些,也更成熟了些,很好地突出了她的骨相美,整个人华贵而娴静。
众人鼓起了掌。
谢枝微微一笑,温声祝大家玩得开心,她去打理送来的礼物。
“夫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啊……”有人说,“梁老板可得怜香惜玉着点。”
谢枝红了耳朵,梁志成挥挥手让她下去了,无聊的晚宴继续。梁又景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他仔细想着谢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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