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科生物考试结束。
人流泻出涌进,考生和考场原班学生擦肩而过。
出去的人安静,进来的人喧哗,即刻有三两聚在一起扬着卷子高谈阔论,七嘴八舌,越讲越欢。
郑斯意正是在此刻醒来。
因意见相左而争论不休的群臣们“砰”一声把他的桌子嵌上了墙。
“……”
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手机轰炸似的嗡嗡响,他揉了揉额头上发热胀红的压痕,顺势靠到墙上瘫坐。
【24k纯帅:醒,速来】
【卧似一张弓:宿舍宿舍宿舍宿舍。】
【裙带菜:601。】
这三是解谜游戏NPC吗,一人一个线索?
等了三分钟确认没有第四条线索后,郑斯意才起身走出教室。
正午时分,比起阳光,他现在比较恨汲满热意的风。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有些粗糙的面料让燥意更盛。他头都不敢抬,一路贴着墙钻阴影走。
“什么指示?”他摇摆着推开门,头上蒸腾着怨气。
围坐在地上的三人闻声齐齐看来,叼在嘴里的雪糕棍左右耸动。
“嗨。”张典率先打招呼。
冯应向他飞来一张扑克,“接着。”
方块三。
张典看到了他掀开的牌面,敷衍地拍拍手,道:“庄家,请入座。”
“…你们最好没出老千。”郑斯意关上门,不太情愿地入局。
他的牌运一向很差,妥妥的灾星,做地主必被批斗,当农民必被掀庄稼。
今天亦不出意外,半数牌没甩出去,就被一个炸弹炸没了田。
郑斯意连叹气都懒了,他死板着脸,靠着贺少群陷入沉思。
贺少群拍了拍他的脸,洗礼似的弹他头发,“振作点,年轻人。”
张典随声附和道:“振作点,年轻人。”
“站起来,郑斯意,站起来。”冯应不甘示弱,顺势报复。
“……”郑斯意掀了掀眼皮,干脆放弃挣扎,“朕站不起来了。”
能不能不睁眼就可以不伤心,能不能不呼吸就可以很帅气。
看他垂头丧气那怂样冯应就生气,直接上手去扒他眼睛,高声道:“给我起来战斗!”
“凭什么?”郑斯意瞪他,萎靡得快要融化。
“好不容易考完,还赶上周末,晚上不得开个趴回回血?你可得好好练,到时候咱一起大杀四方。”张典笑嘻嘻地盘起腿。
郑斯意打了个哈欠,更萎靡了。
“你们疯了?”他抓了一把头发坐直,“我的血条和墨水全都被试卷吸走了。”
冯应再次飞来一张牌,“你不想赢吗?”
“赢什么?”郑斯意接住,掀开。
黑桃A。
“哈。”他抬起眉,总算提起一丝兴味。
贺少群白他,“你不是想赢陈期吗?”
“哈?”郑斯意后仰头。
贺少群疑惑道:“冯应说的啊,你想报复他,因为他砸你头。”
有热闹看,张典马上凑近头,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问:“什么砸什么头?咱班长还干这种事?”
“……”看着面前三个形色各异的脑袋,郑斯意头疼得发晕,他往腿上拍了一记,紧急辟谣:“什么啊,哥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
郑斯意看向谣言源头冯应,他的面上若无其事,只是抬了抬下巴向他致意,理牌的手没停。
郑斯意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也沉默起来。
见气氛有些凝滞,张典和贺少群权当郑斯意是在嘴硬挽尊,又热络地招呼起开战。
几轮下来,他们三人的精力总算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又各自躺上床做起人生至乐——玩手机了。
这不是郑斯意的寝室,坐了会小憩后,便也拍拍屁股打算回去了。
“要回去了?”冯应叫住他。
“…嗯。”郑斯意应道。
冯应点点头,往另两人那边扫了一眼,跳下床向他走来。
他接手郑斯意把住的门关上,和他一齐走出去。
特长生宿舍在另一栋,路程本就不短,直到下到一楼大厅两人都缄口不言,时间便显得愈加难熬。
郑斯意越来越困惑,他叫住一路闷头走的冯应,问道:“你要去哪?”
冯应回过头,似乎在和思想拉扯挣扎,脸色很凝重。
“你有话想说吗?”郑斯意走上前和他并肩。
冯应不是扭捏的人,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心事这么支支吾吾的。
“关于孟西东?”郑斯意主动探寻原因。
冯应摇头,他思考良久才道出话题第一句引言,“你还记得谢然吗?”
听到这个敏感熟悉的名字,郑斯意皱起眉,道:“什么意思?”
他不太想谈论这个人。
更不想和同为那段过往的受害者谈论这个人。
冯应脚步微顿,看着他再次摇头。
郑斯意有些受不了这样你猜一我猜二的游戏,他拽住冯应的手,语气变得生硬,“他找你了吗?”
“不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冯应皱紧眉,问道:“他找你了?”
“……”郑斯意捻了下手指,“没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应沉默了半晌,波动的情绪慢慢恢复过来,总算进入正题,“也不是关于他,我就想问问你跟陈期现在是什么关系?”
郑斯意的困惑总算消解,虽然还是有些不知所谓,但还是松了一口气道:“同学啊,也算朋友吧。”
冯应:“只是这样吗?”
郑斯意后仰头,“你以为是怎样?”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吧。”郑斯意又惊奇又想笑,“好吧,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兴趣,但不是那种意思。”
“还以为你们在搞暧昧。”冯应也放松下来。
“不对,你问这个问题干什么?”郑斯意想到什么,退开一步道:“难道你暗恋我?”
冯应揍他一拳,啧一声,“我真服了你个孙儿子。”
“我只是觉得陈期这个人有些复杂。”冯应道。
郑斯意笑了一下,“这很难看出来吗?”
“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种复杂。”冯应道。
郑斯意:“表里不一还不复杂?”
“天真,现在几个人能做到皮肉一色?”冯应说着揽住他的肩,一边走一边道:“你回来之前,陈期刚转来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过他的手机。”
郑斯意抛起手机,配合着扬眉,“看到什么了?”
冯应轻笑一声,继续道:“看到一条信息弹出来,那个人在骂他,说他害死他母亲之类的话。”
“什么啊。”
虽然有些惊疑,但是对于别人的私事,而且是没有实据的私事,郑斯意并不打算置评,他摇头道:“这跟他复不复杂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只是空口诬陷,找个理由辱骂他的呢?”
“其实这也不是重点。”冯应道。
“……”郑斯意想打他的手蠢蠢欲动。
预料到他要动火,冯应抵住他的额头,解释道:“重点是他屏幕上的内容。”
“好像是日记什么的。”他回忆几秒,确定没有差错后才道:“一页就写了十来天的,每天都只有一行字,或者说只有一个词。”
这会工夫,两人已经走到郑斯意宿舍楼下,冯应便也放开手,将他往前推了一步。
这会的太阳已经将落,大厅的玻璃门后透出来股股凉气。
两人的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郑斯意的面上有些倦意,眼睫无精打采地耷着,虽然仍看着他应着话,但显然不甚在乎和好奇。
“Jesse。”冯应念道。
“你以前的名字,对吧。”他问,以肯定的语气。
“如果指的真是你的话,他转来这里很可能别有用心。甚至或许,和当初的谢然一样。一开始,你也觉得谢然并不那么坏不是吗?”想起往事,冯应的眼中有深切的担忧和厌恶,“那个疯子不仅是毒,更是刀。你知道的,他不仅要拉着所有人堕落,还想过拖着你去死。”
“如果我们再疏忽一次怎么办?如果我们比上一次去得更晚怎么办?”
“你不能再经历那样的事了。”他最后道。
郑斯意怔在原地,被身后吹来的凉气惹出层层冷汗。
他垂下头,看向冯应逐渐握紧的手,他也在颤抖,像郑斯意前些天遇上谢然时那样。
郑斯意下意识想否认,想为陈期申辩,却先一步被情绪拉入深渊。
瞳孔散焦,他的眸光快速闪烁起来,旋即扑面而来万分熟悉的酸涩和心悸。
眼前闪过诸多画面,从晴天到雨夜,从孤儿院到养父母家,从黑暗的地下室到滴着血的黑伞,从一个插满蜡烛的蛋糕到一张放大的狰狞人脸。回忆中的喜怒哀乐在一瞬中挤压混杂到一起,尖锐的耳鸣声在此刻被拉响。
他想到了很多,却和搜寻的目标毫不相干。
想在回忆里找一个人,但回忆尽是黑白。
他没有失忆,却失去了回忆的能力。
谢然抓住他的手,谢然凝视他的眼睛,谢然贴上他的耳朵,谢然掐住他的脖子,谢然拉扯他的衣服……
谢然,谢然,全都是谢然。
黑暗中竖着一个银色十字架,它的尾部是尖锐的锥体,血液从中渗出,滴落,流淌,喷涌,溅射。
除此之外,只剩模糊到极致的虚无。
血腥味抽走了空气,他将手抽出口袋,剧烈呼吸。
“…我没有见过他。”
他没有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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