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这次春游去徒步。”
“救命。”贺少群朝天翻白眼。
冯应揪起他的辫子甩了甩,“瞧你这熊样。”
贺少群拍开他的手,啧一声,“老子不去。”他上前几步超过两人,又转身倒着走,“你们不会要去吧?”
作为舞蹈生的贺少群比例十分优越,他四肢伸展,脚步轻盈,像风中摇摆的…...
易拉罐。
郑斯意掂了掂手中的空罐子,金属被灌进风有些打滑,他便顺手将它抛进垃圾桶,“母上旨意。”
他捻着手指继续道:“她说我脱离集体生活太久了。”
“靠。”冯应也学着贺少群倒着走,双手插兜用肩挤他。
两相比较,冯应像个煤气罐。
煤气罐和易拉罐面色狰狞地挤在一起。
贺少群即刻挤回去,“你要当独狼了?”
冯应再挤,“谁说的,我也去。”
这回轮到贺少群“靠”了,他皱起眉千万般不情愿,“我会无聊死的。”
“那不是还有黎加——”
“小嘴巴…...”贺少群瞪他。
冯应立刻在嘴门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郑斯意笑笑,抬手推开玻璃门。
周五,学校附近的网吧爆满,这已经是郑斯意他们游荡搜寻过来找到的第八家了。
“还有包厢吗?”郑斯意问。
无人回应。
“有没啊?”贺少群不耐。
趴在前台机子前的男人仍未睁眼,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勉强抬了五度头,也没听来者说什么,兀自呢喃:“泡面饮料打印机,一楼自泡自取自用。”
像老爷爷说梦话一样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郑斯意探过身去。
他不应声了。
贺少群看着冒火,他抬掌就往桌上拍,“你们这什么服——”
只觉脑壳一股热气燃了,男人抬腿给了身旁沉迷电视剧的可怜同事一脚,“接客!”
椅子咕噜咕噜滚出去老远,刘义钧狠狠撞上吧台一侧,后背猛得受创,他蹭地就跳了起来。
“我草!”
这大嗓门一亮相,郑斯意三人俱是一整个余音缭绕、耳清目明。
“…...”刘义钧在微妙的凝视中拿下耳机,没好气道:“身份证。”
贺少群也没好气地接过俩人的证件一齐扔过去,“各充两百。”
一顿操作完毕,来到包间门口,贺少群看着手机突然嘶地嘶了一声。
“靠,黎加说他要来抓我。”贺少群把头发胡乱扒拉到耳后,恐惧到快要跳起来。
他开始随地泼脏水:“冯应,你不会泄口风把我卖了吧?”
冯应夸张地摆手,“天地可鉴,他给我的消息轰炸我可是一条都没敢回。”
说罢他还体贴地为郑斯意申辩洗冤,“而且郑斯意和黎加可不认识,天知道他是不是恶心地给你装了什么定位器窃听器的。”
贺少群呵一声,用他漂亮的脸翻了个大白眼,愤怒地撞手,“我一定会弄死他的。”
冯应笑起来,“我说你们最近怎么搞的,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之前不是还哥俩好去什么海岛沙漠深度游呢吗?”
“谁知道是那个深——”贺少群顿了下,咬住牙,“谁知道那个神经发什么疯。”
在通读各类名著的妹妹长久地熏陶下,冯应可太懂了,他眨眨眼,戏谑道:“说实话啊,是兄弟就快快招来。”
“…...”贺少群闭上嘴,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才含糊说:“大概是我阻止他追爱了吧。”
他岔开话题:“郑斯意,一会还是cf么?”
“…...”
“郑斯意?”
他们这才发现有人掉了队。
郑斯意还伫立在电梯门前没动。
不知什么招起了他的兴致,嘴角邪邪勾着,一肚子坏水快要从头顶冒出来的样子。
凹什么离群索居遗世独立造型呢?
“怎么了?”冯应问。
“看到熟人了,我去打个招呼,你们先玩。”郑斯意头也没回。
冯应将信将疑,“搞快点。”
小跑回到一楼大厅,前台只剩那个暴脾气的睡神。
郑斯意扬起眉,轻手轻脚走过去,静悄悄蹲到他身边。
“陈期。”郑斯意轻声叫他。
极小的气流穿过极短的距离。似有所感,瘙痒让他拨了拨耳朵。
郑斯意再接再厉抬指戳他,声音因忍笑有些发颤:“学长~”
松弛的身体因他的动作缩了缩。
“......”
陈期睁开眼,视线轻轻地掠下。
这里的光线很好,冷色的灯将陈期的脸照得清透白皙,此时他的眼神与初见的锐利和傲慢不同,只有迷蒙的睡意。
线条柔和的眉眼在此刻终于与他气质匹配,不再违和。
郑斯意看得入神,一时忘了收回手。
“…...”陈期将目光移到肩上,顿了顿,“你打算就这样把我戳死吗?”
郑斯意讪讪收回,“真巧啊班长。”
陈期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没搭腔。
他的手指细长有力,动作在脖颈留下几道红痕。
郑斯意紧盯着他腕部的圆状尺骨。
它随着手臂在空中旋转,摆动的幅度比手背轻缓许多,是流畅线条上极其突出又锦上添花的一笔。
良久的静默后,郑斯意道:“问你个事呗。”
陈期正摆弄着手机,闻言只停顿一瞬,用放慢的手速示意他继续。
郑斯意十分正经地理了理衣领子,凑近几分,低声问:“我能追你吗?”
他的语气是惯常的轻佻,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嘲弄。
“......”
陈期的食指滞在屏幕上空,无意识绷紧了身体。
郑斯意目光紧紧锁定着他的神情变化,严肃道:“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崆峒山崆峒派崆峒道长吧?”
陈期似乎没听懂,他微微侧过头,“什么?”
“班长,别这么无趣啊。”
陈期在几声愉悦的轻笑中皱起眉,他收起手机,打断:“我在上班。”
您也知道您在上班呢?
郑斯意笑意不改,左手撑在桌子上直起身,“那明天见?”
陈期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闪烁。
“好玩吗?”陈期问。
“…...”在他的凝视下,郑斯意的心中闪过不知缘由的不安和悲伤,又因这些微的迷茫感到身体发凉。
在那漆黑的瞳孔中他找不见属于自己的倒影。
像落进黑色的漩涡,他居然将所有余力都用去探究面前人的情绪。
不是面无表情,不是那种虚伪的温和,也不是目中无人的高傲刻薄。
似身体的应激反应,莫名的思绪很快被烦躁和不爽覆盖。郑斯意渐渐敛起笑,屈起的手指扒在台面上用力地摩擦。
他盯着陈期的眼睛,而陈期的目光正落在他张合却无言的唇。
“郑斯意,你干什么呢?”贺少群探出头。
郑斯意依然垂着眉眼,视线淡淡扫过。
“不好玩吗?”他回问,
然后抽身离开,袖口在陈期的肩侧无声擦过。
“哥们雷霆山庄等你大半天,你搁这泡帅哥?”贺少群说。
陈期背着他,他没认出来。
郑斯意抬手大开大合地拉伸几下,叹了口气,“这么粘爹?”
“少来。”贺少群的表情立马换上嫌恶。
两人的身影很快在拐角消失。
陈期依然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他的视线穿过射灯散焦的亮光,依稀看见了外头昏暗的天,不散的雾。
肩上似乎遗留下了隐约的荔枝甜香。
【08包厢 03号机已上机】
“......”
刘义钧恰时回来,他把两桶热气腾腾的泡面放下,擦了擦手,“二号包厢抽烟把鼠标垫烫坏了,我可服了这都要callme。”
“陈期,我说你都高三了就好好上学啊,看你累的。”刘义钧靠着椅背转了两圈,“可不是哥心疼你,主要是你这消极怠工我还得挨踢,还不如让我领两份工资呢。”
盖子上的水珠落下来,陈期目光沉沉看着浮在面汤上花花绿绿的玩意,了无生气地摆弄般将面条挑了又挑。
“抱歉,明天白班我替你。”他轻声道。
刘义钧撇撇嘴,把键盘敲得啪啪响,“你要是想猝死在这,以鬼的形式上班,你就这么干吧。”
他俩是一年前兼职认识的,患难与共许久后也算是培养出了所谓的兄弟情。谁没帮过谁,谁没坑过谁,他还不至于就这种屁事生气。
语罢他便带上耳机进入追剧模式,陈期便也没再上赶着给人添堵,低头开始沉默地进食。
直到消息提示声接连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将热汤热面硬生生盯出薄薄一层凝固的油花。
【佘池:哥哥,明天回家吃饭吗?】
【佘会:明天回来一趟。】
【小姨:最近怎么样?明天来这边吃顿便饭吧】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消息底部开了免打扰的那框。
【陈靖南:对不起小期,对不起,你可以回来看看爸爸吗?】
这是一个月前的。
【陈靖南: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图片)】
这是五天前的。
【陈靖南:别让我动手,滚回来】
这是昨天的。
【陈靖南:对不起】
这是一个小时前的。
“……”陈期动作缓慢地拖动着屏幕,短暂犹豫后还是点开了那张照片。
一条繁华的街道,一辆蒙满灰尘的货车,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以及被男人拉扯头发,半跪在地上的孩童。
那是他。
他张着硕大的嘴,眼睛被泪和痛强硬地合上,四肢扭曲地挣扎。
这是一张用于新闻报道的事故现场照片。
画面是黑白的,人脸经过处理模糊不清,而清晰的细节正以视听闻说俱全的形式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地播放着。
“呵……”陈期扯起唇角,低沉的笑声溜出齿缝,全身都因为这张扬的笑开始颤动。
头垂得快要撞上胸口,额发落下来扎进眼睛。在眩晕和刺痛中,他摸上微凉的耳廓,指尖在耳下颈上一道细长隐秘的疤痕上流过。
笑声变得破碎,像漏气一样哧哧地响。
好样的。
好样的,陈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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