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斯意上次回家还是两个月前过年。
“多吃点,怎么又瘦了?”金越皱着眉,不断给他碗里的小山添砖加瓦。
收到来自母亲饱含关爱的例行询问,郑斯意无奈地笑了笑,“没瘦,还胖了呢。”
郑爱德接着问:“在学校适不适应?”
他的统考成绩不错,文化课也从不落下,郑父郑母只担心他这贪玩性子在高三的高压环境下过得不痛快。
“小姨姨夫你们就放心吧,这小子日子过得潇洒滋润着呢。”埋头干饭的明艳美女插嘴道。
郑斯意酷爱在社交网站上分享生活照片,她最近被迫欣赏了不少公子爷灯红酒绿的璀璨人生。
金越被逗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晓笙都这么说了,我们就放心了。”
“表姐说你们上周去纽约了,是爸爸哪里不舒服吗?”郑斯意问。
郑爱民五年前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如今问题已经不大,只是时不时会去美国复查。
郑斯意一直觉得特意出国太麻烦,国内也有很好的医院,只是二人一直坚持。
他只是照常表示关心,然而却把三人都问得怔住。
金越面色僵硬,筷子脱手摔到了地上。
“复查嘛。”金晓笙心虚。
郑爱德顺着台阶下:“对,可能因为最近太累了,医生说这段时间得去得勤一点。”
“......”郑斯意轻易看出了他们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慌乱。
他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这个秘密他一直假装忘记。
被收养时他十一岁,已经开始记事的年纪,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掩饰。
忘记曾经,让他几乎完美地融入了新的家庭。
金越对这个陌生的男孩有着极致的疼爱,第一次见面,她就泪如泉涌地紧紧抱住他,而后更是百般呵护。
他们总说:“我们只希望你健康。”
他们总爱出神地盯着他看,就像,想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他们一定有过一个儿子,并且长相和他十分相似。
郑斯意很早就意识到了。
他喜欢毛绒玩具,所以他柜中堆满了玩偶。
他喜欢蓝色,所以他的房间里大部分是蓝色。
他喜欢画画,所以他也自然而然爱上了画画。
他们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活成什么样子。
但他知道什么才是一个合格的养子。
“您要注意身体。”
郑斯意看着这位从来慈爱的父亲,捡起落在地上的筷子,乖顺地低下眉眼。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为他施洗的主教是一位金发女士,她健壮有力的臂膀无条件地保护着每个孩子雏弱的善良之心,因为他们都是神的孩子。
这里是他血脉源头的故乡,可是十一岁的孩子不懂得。他只知道他被带走,带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要成为陌生家庭陌生的一员。
被收养曾让他惶恐不安,而在知道存有限制有所缘由后,他才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感到幸福。
他从来感惜生命里遇见的一切,包括这场高攀的养育之恩。
-
“保安说有人找,他在门口等你。”
金晓笙把刚上了一节楼梯的郑斯意拉下来。
“谁啊?”郑斯意往大门扫了一眼。
“不知道。”金晓笙打了个哈欠,绕过他上了楼,“说是个男的。”
郑斯意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向外走去。
他点开可视门铃监控屏。
没有人。
难道在小区门口?
他打开门,在蓦然亮起的灯光下眯了眯眼。
灯火通明的别墅区鲜有人烟,室外是无边沉寂的夜色。郑斯意戴上半边耳机,在空灵悠远的纯音乐中默然踱步。
一墙之隔是开阔空荡的平整马路,树木的枝叶被路灯投下,延伸成数道孑立的孤影。
飞机掠过夜空,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星海被割裂的道路尽头,黑发白衣的男人和他同时停下了脚步。
他怎么在这?
郑斯意想了想,向马路对面走去。
五米、三米、一米......
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陈期后退了一步。
郑斯意停下来,目光淡淡地从他后撤的脚步向上移。
“班长。”郑斯意率先出声。
声音被揉进风里,叫人难以辨清。
他的情绪低迷,但眼神依然熠熠。下巴微微抬起,长睫像扬飞的翅膀。
陈期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两分钟,直到郑斯意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陈期垂眸扫了眼他单薄的衣着,伸手将他的卫衣帽子向前一兜。
棕毛脑袋被帽檐兜了个严严实实,刘海被盖着遮住了眼。
郑斯意下意识想把它拨开。
陈期却动作更快,两手一扯把帽子拉紧。
郑斯意被带动着踉跄了一步,布料将五官挤到一起,像窘迫的歪斜小雪人。
面前人冷峻的神情终于松动,嘴角轻轻勾起,笑意溜进了他耳朵里。
郑斯意觉得面庞发热。
他咳了一声,骂:“谋杀啊?”
陈期松开手,拉绳被荡起后又弹到他脸上。
“呵呵。”陈期十分好心情。
郑斯意算是懂了,陈期这人不仅爱装,还沾点恶趣味。
“你找我?”郑斯意问。
陈期疑惑地挑了挑眉,“什么?”
郑斯意往四周环视,左侧是小区大门,右侧是密林,这条路上确确实实只有他们二人。
“有人耍我?”他抬手拔下耳机,理了理头发,又揣进裤袋。
说着带着怨气的话,却似乎也无甚情绪波动。
陈期突然发现,郑斯意好像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大悲大喜,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安谧与平和。
他一定是在爱与幸福中长大的吧。
“你也住这吗?”郑斯意问。
陈期伸手去弹他翘起的呆毛,“亲戚家。”
“哦。”郑斯意盯他的手,笑了笑:“一直想说,你的手很好看。”
陈期立时停下动作,他的手无意识抽动了两下,像是打算收回。
郑斯意看着,伸手抓住,明知故问:“怎么了?班长。”
“……”陈期也看他,眼中有明显的惊讶和猝不及防后的茫然。
“是要这样吗?”郑斯意笑着牵引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头发。
他将他的手覆在头顶,同时也握住了他的手背,“还是这样?”
陈期怔住了。
他的头发很软,他的手很暖,像棉花,像太阳。
郑斯意松开手,陈期的手自然也随之垂下。
穿过他的发,抚过他的脸。
风从他的身后吹过,浅淡的荔枝香气裹在风中,撞进怀里。
两人并肩走回了小区。
郑斯意也不是全然一无所获,起码陈期在软磨硬泡下终于交出了联系方式。
睡前躺在床上,郑斯意不忘继续出击。
【Jessy:晚安班长。】
陈期没回复,又换上了那副傲天傲地的嘴脸。
并不意外或追究,郑斯意很快就在等待中睡着了。
如果没有在树林中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大概能做个好梦。
-
这天,春游行程终于正式官宣。
“2月25号出发,两天一晚,凤凰山,徒步、露营。”赵海生惜字如金。
高中最后一次春游,少年们情绪高涨。
“老师,能不能脱队啊?”前排瘦不拉几的高个男生扬声问。
身段太虐,远远看去就是一根摇摇欲坠的竹竿。
冯应开嘲:“猴子,心思够野啊。”
讲台上的赵海生依然正色,他抬了抬眼镜,强调:“本次春游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参加,五人一组,一切听老师和组长指挥,中途不可以私自行动,”
“分组安排如上所示。”赵海生将手里的纸投影上墙。
被叫做猴子的男生仰头哀叹一声,“靠,怎么和冯应一组。”
冯应抬手就是一个羽毛球攻击,“逆子!”
本昏昏欲睡的郑斯意被冯应的大幅度动作吵醒,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向屏幕。
龙飞凤舞的数行黑字。
【第1组:张典、冯应......
......
第7组:陈期、郑斯意、贺少群】
他们班33个人。
“每组第一位即是组长,具体行程发班群里了。”赵海生交代清楚,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郑斯意看看屏幕又看看陈期,一时哑口。
贺少群如果不想去可以有一百个“特殊情况”,他和陈期指定是两人行了。
他眼皮跳了跳,颇为雀跃,“班长,组长,我在这。”
他伸手在陈期脸侧挥了挥。
陈期自然接腔:“好巧。”
“真好哦。”郑斯意笑眯眯。
冯应看着他俩这幅惺惺相惜的样子,有些吃味,“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郑斯意故作高深:“我与陈期小兄弟一见如故,再见如......”
“知了。”冯应白他一眼,看向陈期,“25号周末,你那些兼职怎么办?”
那些?
郑斯意抓住了某些字眼,好奇:“你有很多兼职啊?”
陈期没回答,只说:“我再问问老板。”而后就转身继续看书了。
郑斯意和冯应相视良久,他悄咪咪问:“他很缺钱吗?”
冯应思考一阵,摇了摇头,“不缺,纯闲的。”
“……”郑斯意被噎住了。
“你们聊什么呢?”贺少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门,他将手搭在郑斯意肩上,弯着腰翘着屁股,姿态好不潇洒。
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
她站姿板正,眼里盛着些不耐,大部分还是冷。略长的马尾垂在肩侧,刘海有些汗湿。
是他们班的刑部尚书,纪律委员大人。
估计是刚把不知道在哪里撒野的贺少群抓回来。
“哇,衡妹妹,好久不见。”冯应招手。
许司衡轻笑一声,她把住门,将贺少群困在自己和郑斯意之间。
像猎中野兽的猎人一般,斥满少年人的狷狂。
“贺少群,我代你们老师最后一次警告你。”她将手回落,双手抱住手中的册子,“舞蹈团、特长生,可不是特权阶级。”
这里的老师指的是舞蹈团的首席指导教师彦页泉,这所私立高中的舞蹈团可与艺术学院水平比肩,他是最大的功臣。
“另外,黎加托我给你带句话。”许司衡翘起唇角,话说得意蕴幽深:“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
留下威力强大的警告后,她便擦过他们走进教室,和周边的同学谈笑风生起来。
贺少群讪笑两声,对冯应和郑斯意摆了摆手。
“完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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