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那辆捷豹车又载两人回了刘持盈的家。刘持盈住在温榆河边的丽京花园，同样是别墅，周令宜却觉得比自家的房子更加开阔。

香港异常繁华，但比起北京来，确实是小得多了。没有那种挨挨挤挤的感觉，周令宜仰头望着蓝白色的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自由，心也跟着有所松动。

行李早就送到，周令宜对卧室没什么要求，还是刘持盈给她挑了一间采光好，又带独卫的。

她婉拒了刘持盈的好意，自己将行李一样样地整理好，洗漱用品放到浴室，衣服挂到衣柜里，床单被罩也全都套好。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她坐到床上，倦意袭来，她还在想着要去倒杯水喝，眼睛已经不自觉地自己闭上了。

刘持盈在楼下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到周令宜下楼。她心里有点疑惑，轻手轻脚地上去，门没锁，她推开小半扇，看见周令宜斜躺在床上，盘起的发髻有些散了，发夹开了一半，鬈发遮住了小半张脸。

她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眉头却有些蹙起，刘持盈想，她大约是做了一个忧愁的梦。

周令宜睁开眼，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她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大脑一片空白，停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北京了，现下正住在刘持盈的房子里。

她赶快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用发夹夹好，这才快步下楼。

刘持盈正倚在沙发上翻电话簿，见她下来，就挥了挥手，问道：“周姐，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周令宜一呆，“该吃晚饭了吗？”

“都六点啦！”刘持盈笑了，“你睡了一下午。”

周令宜不由得有些难为情，到人家家第一天，结果什么也没做，自己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我来做吧。”她自告奋勇，“我做饭，你吃过的。”

“你刚来北京怎么能让你做饭。”刘持盈一口拒绝，“你过来看看想吃哪家饭店，我打电话叫外送。”

“我来做吧。”周令宜坚持，“你想吃什么呢？”

“我都可以。”刘持盈这下坐直了身子，“不过周姐，你真别忙活了……”

周令宜头一次特意不等她说完，主动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不仅有新鲜的菜肉，还有各色水果，饮品，甚至还有巧克力，看得出应该是得知刘持盈回京，特意采购了一番的。

刘持盈跟过来：“周姐，那我帮你洗洗菜吧。”

“你平日里做饭吗？”周令宜问。

刘持盈抿了抿红润的嘴唇，笑了：“我从来没进过厨房。”

“那现在也不要进呀。”周令宜说，她的声音天然的就很温柔，讲起话来，哪怕带着口音，也像一阵春风轻柔地拂过面颊。

家里没有围裙，周令宜也不在意，又将刘持盈喜欢吃什么盘问了一遍，随后自己打开冰箱，脑海中有了菜谱，有条不紊地开始备菜了。

她手中有了忙碌的活计，心里也会不自觉地宁定下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小时候她奋力地在搓衣板上搓着衣服，累得手臂酸软汗水淋漓，可她知道，起码在干活的那一刻，父亲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一巴掌的。

刘持盈知道自己不进厨房帮倒忙实际上也是一种帮忙，只和那天一样，静静地倚在门边看着她。

作为一个女明星，周令宜实在太会做饭了。炒菜，煲汤，煮饭互不耽搁，一顿简单的晚饭都要做出三菜一汤的架势。

“周姐，会不会很累？”她问道，周令宜不解其意：“什么很累？”

“做演员工作很忙的。”刘持盈道，“可是你看起来又是经常做饭，家里也打理得很好的样子。”

“这都是我的工作呀。”周令宜自然而然地说，语气中听不到任何的抱怨，“做老婆的，在家不该做这些吗？”

刘持盈没有反驳，周令宜在她的年纪，有着她自己的思想，这没什么。她只是笑道：“周姐，没必要这么辛苦的，这次就当作让我再尝尝你的手艺，之后不要做了。”

周令宜不置可否，很用心地将翠绿的莴笋丝盛到白瓷盘里，刘持盈接过去，两人合作，很快将餐桌布置好了。

她甚至连餐后水果都准备好了，草莓取蒂，芒果切块，漂漂亮亮地摆成好看的形状。

“小煦喜欢吃这种的。”周令宜抿嘴一笑，“有创意一点，好看一点，小孩子嘛，就喜欢。”

她做菜调味方法都偏南方，不过清淡味美，即使是吃惯了北方菜，刘持盈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这部戏情况特殊，就不办开机仪式了。”刘持盈咬了一口草莓，“其余的繁文缛节一律不要，周姐，这几个月，我们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拍摄上吧。”

周令宜点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我的国语怎么办？我现在讲的，太不好。”

她有些迟疑：“配音吗？可是电影，是不是不方便配音呢？”

“不要配音。”刘持盈不假思索，“配音会影响你拿奖，绝不要配音。”

她将果盘向周令宜推了推，示意她也吃：“我们稍耽误一阵再开机，张导和李总那边可以再做准备，我们这边我来根据台词教你普通话，带一点口音没关系，流畅自然最重要。”

她向周令宜眨了眨眼，周令宜发现她这种明艳成熟的面孔露出带点孩子气的淘气神色时，总能让人心头一悸：“周姐，这段时间，咱俩可以好好地培养培养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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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姐，怎么感觉你有点害怕？”刘持盈笑道。

周令宜有点难为情，一是为这个接吻的情节，二是自己都三十五了，连女儿都有了，面对这种情况，居然还没有才二十四的刘持盈从容：“不是害怕。”她认真地反驳道，“是有点，紧张。”

“有一点紧张。”刘持盈将她刚才讲的话重复了一遍，把正确的读音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紧张，紧，三声，张，一声。”

周令宜依样画葫芦地重念了一遍，这几天她们不论是对台词，还是平时说话都是这样的，哪怕是一句简单的早上好，刘持盈都会把她的发音纠正到标准。

这种其实算是填鸭式，可比起系统教学，周令宜的进步反而要更迅速一点。

不过说到底，情感才是表演中最重要的一项，刘持盈是很支持提前培养感情这个决定的，尤其是同性片这种题材，自己都演不信，怎么能让观众相信呢？

周令宜当然明白她们的考量，也很配合，但到了这一步，她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她不抗拒练习，她和刘持盈都是真心地愿意把这部电影给拍好，现在无措总好过片场为难。

“现在没进入到拍摄环境，情感还没到。”刘持盈道，“周姐，你如果觉得调动不起来，可以用个取巧的法子，在心里想自己爱的那个人。”

她的语气很平常：“想个男人也好，总之是把情绪先调起来，这个片段的情感当然不会是那样，但无论如何，先起来就是好的。”

周令宜知道她是科班出身，说的都是正规的表演技巧，可她无法实行。都不必尝试，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实行。

因为她没有爱过谁，她的人生，前面是泥泞的沼泽，后面是光鲜的幻境，她不是靠着爱走到现在的，靠着的那两个字叫做忍耐。

她选了香港小姐，演员出道，她的人生就真正地脱胎换骨了吗？很不幸，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周令宜从小，到那个看似辉煌的十七岁，一直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一文不值。

八十年代仍然有人对演员有偏见，她的条件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渴望的美好家庭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就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女儿小煦。

两人对视着，刘持盈乌黑的瞳仁像两团热情的火，周令宜强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

在电影里，自从两人一次意外的偶遇，女孩和女人渐渐地熟悉起来，她更年长，更成熟，女孩不自觉地开始向她倾诉自己的烦恼，沉重的学业，母爱的缺失，索然无味的生活……

“周姐，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刘持盈很轻地说，“那些技巧其实我演戏的时候也没有用过几个，我还是喜欢把自己当作角色本人。”

这一刻的女孩在想着什么呢？这是一个能引导她的女人，让她年轻稚嫩的心崇敬的女人，这是一个她想成为的——她想爱的女人。不论那爱是什么。

而这一刻的女人在想着什么呢？这是一个多迷茫的女孩啊，她有着多优渥的条件和肉眼可见灿烂的未来，让她多羡慕，多嫉妒，多想成为，多想毁掉，多想爱，又多想恨——

爱、恨。周令宜没有看到其他人，她看到是那个靓丽时髦的，落落大方的，率真大胆的——刘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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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998夤夜起火（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