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刘持盈也察觉到了她那份难以掩饰的失落情绪,等到进了门坐到沙发上,她将那份难得的犹豫抛之脑后,有点忧心地问道:“周姐,你今天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假设真的有不适的话,不用为了拍摄考虑,一定要以你自己的情绪为先,你得告诉我。”
周令宜怔了一下,随即道:“没有不舒服的,你别误会。”
“那你怎么不高兴呢?”刘持盈望着她,她眼形很美,双眼皮褶窄而深,目光专注之时,便带了几分深沉。
“我也不知道。”周令宜抿嘴一笑,眼睛垂了下去,有时候,她还是不习惯和这样的眼神对视,“可能,人总有不开心的时候吧,和其他事情都无关的。”
“那我知道了。”刘持盈也笑了,“周姐,你是来月经了吗?”
周令宜没想到她提起这件事,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摇摇头:“没有呀。”
“忽然想到了。”刘持盈很大方地说,“你房间柜子里有卫生巾,不知道你发现了吗?”
周令宜来北京的行李比较简单,大多是衣服和护肤品等女演员必备的东西,倒是牙膏牙刷等方便购置的生活用品带得不多。
刘持盈特意让人往家里买了一批,毛巾浴巾也都是新的,不过她此时一想,还是觉得不太齐全:“什么时候还是得去超市一趟,别让其他人帮忙买了,咱们自己去逛逛。”
“等到拍摄任务不太重的时候吧。”周令宜道,刘持盈含笑纠正她,“不,太,重。”
周令宜乖乖又重新慢慢地把这三个粘连的字念了念,争取每一个发音都读得标准。她颇有种小朋友学读音的样子,吐气的时候,两片红润的嘴唇也张开,舌尖也是嫣红的。
刘持盈坦然地想,真想吻她。
夜很深了,周令宜将身上的水珠擦干,打开床头的小灯,认真地剪着指甲。她剪得很细致,脑海空空,全副注意力都在修剪指甲上。等到她放下指甲刀,关掉小灯,躺到床上的时候,一种不可抵御的浪潮就滔滔地席卷了她。
空虚感攫住她的心神,让她全然无法抵抗,粘稠的黑夜包裹着她,只有她一个人,仿佛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周令宜的手探进睡裙里,缓慢地抚摸着自己,头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今天白天的拍摄场景,是刘持盈身上的香水气味和美丽脸孔。
她沉重地呼吸着,在这样的夜里,没有感到悚然一惊,而是竭尽所能地调转思绪,尝试幻想自己那位合法丈夫,然而未能坚持一秒钟就失败了。连见面都感到厌恶,又怎么希望在这时候见到他呢?这实在是种自我折磨。
那些电视剧的搭档也不行。再英俊的男人,一旦私底下相熟,便会令人惊诧地发现他们身上让人无法容忍的劣根性。要么是沉迷烟酒,要么是花心风流,要么是拜金逢迎,要么是懦弱无能。
试试杂志上的男人吧。除了脸和身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周令宜搜肠刮肚,试图从记忆中找到让她春心勃动的对象,但思来想去,让人恐慌的,她又想到刘持盈。
高挑的身材,时髦的穿着,乌黑的,藏着两团火的瞳仁,还有窄而长的双眼皮褶。
各式各样的人像一帧帧滚动的画面,她无法控制地反复想到刘持盈那一帧。周令宜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迟钝的痛楚和贪婪的快意一起涌上来,亦真亦幻。一会儿是白日的拍摄,一会儿是那些生涩的,滚烫的吻,似真似假。
周令宜在微亮的晨光中睁开眼,身下潮热湿黏,一片鲜红的血迹洇湿了床单。她心脏怦怦直跳,不得不呆了片刻,才起身整理自己。柜子里的卫生巾种类齐全,甚至光牌子都好几个,显然是给她留足了选择的余地。
她又花了些时间把床单换下来,出卧室的时间比以往要晚些。刘持盈正在厨房煎蛋,见她手里拿着床单,很自然地说道:“不要手洗,多麻烦,也放到洗衣机里。”
周令宜犹豫了一下,就听刘持盈说:“周姐,真别麻烦啦,实在觉得洗不干净,就在上面涂一点洗衣液。”她向周令宜促狭地眨了眨眼,“哪有女明星成天手洗东西的,快放里面,牛奶还热呢。”
今天拍的是场两人在艾德熊餐厅吃饭的戏。周令宜显得有些紧张,每次一拍户外戏,她都有点紧张。刘持盈总是打趣她:“说是做贼,但也不会真的冷不丁就冒出一个人要抓你的。”
周令宜望着她一笑,心神很安定地沉入了今天的剧本中。电影的容量远远不如电视剧,然而这个女人的复杂程度丝毫不弱于那些情节更为丰富的女主角。
她对于女孩的感情,爱与恨简直是一体两面。她既怜爱她,又是多么的嫉妒她,想把她拖下和自己一样的深渊啊。
面对高考这样的重大抉择,她知道女孩最重视的就是她的意见,但她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对她好,还是要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毁了她。
“我没什么见识。”说出关键台词的那一刻,周令宜再一次觉得,她和这个女人似乎融为了一体。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女孩,面对着刘持盈的眼睛,一切黑暗的阴私都无所遁形了,她没能害她,而是说道,“问问你们语文老师吧,你说她是你觉得最好的老师,那就问问她的意见,怎么样?毕竟这事,对你多重要啊。”
摄像机停止,刘持盈当即咬了一口碟里的华夫饼:“凉了!”
“放得太久啦。”周令宜道。她们拍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华夫饼和汉堡连香味都失去了,肯定是早冷了。
其余工作人员收工,刘持盈让餐厅服务生帮忙把冷的东西都复烤一下,周令宜也不愿浪费,一边等着,一边抿了一口玻璃杯里的雪山乐啤露。
“改天咱们去马克西姆餐厅。”康尼热狗热腾腾地重新端了上来,刘持盈被这股美式快餐高热量的香味熏得晕陶陶的,“总觉得是把你骗来北京了,到现在才吃了一次全聚德,其余什么都还没吃过呢,反倒是我还经常吃你做的饭。”
“哪有呀。”周令宜忍俊不禁,“我来北京,是来拍戏的呀,又不是来吃饭,来旅游的。”
她拿勺子很小心地挖了一点香草冰淇淋放进嘴里:“等到拍完,我把小煦接过来,她满心想着,要和你一起听报菜名的相声呢。”
刘持盈嫣然一笑:“等到她来了,我带着她去广德楼,湖广会馆,一天之内,把她的耳朵都给听起茧子来。”
“周姐,”她轻巧地一转话题,“今天不开车了,咱们在外面走走吧。”
周令宜自无不可,付完账,两人从餐厅出去,艾德熊餐厅前有着一个吉祥物rooty熊,会给每一个小朋友一个笨拙的熊抱。
这会儿客人不多,刘持盈主动上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它就热情地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过来呀。”刘持盈道,她温暖的手拉住了周令宜,猝不及防间,现年三十五岁的周令宜也得到了来自rooty熊的一个大大的拥抱。
北京和香港是截然不同的两座城市,周令宜想象中的北京是沉重的,严肃的。“可能是因为《末代皇帝》的缘故?”她不确定,只觉得这座城市的人也应当是郑重的。
但很显然,刘持盈是轻盈的,是一抹鲜丽的红色,是灿烂的曙光似的人物。
“我眼中的香港,是《玻璃之城》的样子。”刘持盈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部电影好像特别切合我想象中的香港,忧郁,透明,像画一样,又有着足够繁华的城市风光和热烈的,旋即冷却掉的烟火,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大胆而浪漫,生命线,爱情线和事业线都是由那个人的名字串成。”
“现实中呢?”周令宜问她。
“当然是有所差距的。”刘持盈道,她眉眼弯弯,含笑望着周令宜。现实中的香港剥去了那层滤镜,是个灯火辉煌没有黑夜,却也无那么多浪漫的现实都市。
周令宜呢?她不是文艺片中在灰色的雪里穿黑色大衣的伤情女人,她带着一种惯常的礼貌微笑,如此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是大家想象中风光靓丽的女明星,她的生活不需要自己刻意去探听,就清楚是多么的一地鸡毛。她不是易碎的玻璃雕像,她是一尊端庄持重的白玉观音,洁净的时候最洁净,脏污落魄的时候,也定会坚韧不拔地活下去。
“现实中的北京呢?”她问周令宜。
“很有朝气。”周令宜想了想,说道,“这里的人,有种很淳朴的朝气,就好像这么大的城市,能包容一切似的,每个人,好像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
她想表达的是与鸟儿栖息的地方所对应的那个词语,可她的国语还是不够好,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表达。
幸好刘持盈轻轻地替她补上了那两个字:“归处。”
《玻璃之城》实际上映于1998年10月,这里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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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998夤夜起火(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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