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机里放着新近流行的电视剧,刘持盈半躺在沙发上,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她心思烦乱,半睡半醒,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声,有人在门口换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刘持盈不需睁眼,就知道那是周令宜。只有周令宜,做事情的时候动作才会这么轻,这么柔和,生怕打扰了谁似的。
她不说话,周令宜也不开口,静静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在这样的静默中,刘持盈反倒完全清醒了,她感觉颈间的动脉一下下地跟着心脏跳动,大约两百余下后,周令宜低声道:“持盈,对不起。”
她若是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刘持盈心中的怒火复又燃烧起来。她面沉似水,语气冷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和你家人住一起呢。”
话说出口,刘持盈便觉得不太妥当,这样一讲,反倒把重点模糊,显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了。
不过显然周令宜没有在意,而是一门心思地向她道歉:“一定要回来的。持盈,对不起,今天的事情,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的拍摄,我心里,特别的过意不去。”
她恨不能将这段时间练习的国语全都标标准准,利利索索地讲出来,可越是这样,就说得越是糟糕,断断续续的,周令宜觉得真是难堪极了。
“周姐,你不用向我道歉。”刘持盈也不再故作冷漠语气,她压下怒火,虽然没起身,可把眼睛睁开了,屋内没开灯,她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折射出的月亮的微光。
“我今天是很生气,但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家人来探班,来给你惊喜,这很好,不好的是打扰了拍摄工作!拍戏和其他的事情不一样,要的是情绪,要的是入戏,随随便便来人打搅,这还怎么拍?我走了,不是对你有意见,是今天根本没法再拍下去了!”
她不等周令宜回答,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今天明明拍摄任务这么重,挤不出时间来,还非要挑这个时候给惊喜,菲菲都提供了其他的时间,这是尊重你的工作吗?周姐,我真的感到很不舒服,从今往后,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
“不会再发生了。”周令宜说,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刻让自己的国语流利起来,刘持盈听得她的声音低而断续,不过语句都很清晰。“不会再有了,拍摄期间,她们不会再来北京……”
下午的时候她想着刘持盈当初的推荐,去了锦芳小吃给尹煦买了驴打滚和奶卷,尹煦还进了书店,买了喜欢的书,捎带着买了两瓶香港没见过的北冰洋汽水。
有吃有喝,等到了酒店,周令宜说和尹方德有事要讲,尹煦就高高兴兴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令宜本想和缓地和尹方德说,然而尹方德听她起了个头,便很不耐烦了:“我带咗你个女嚟探你,反而搞到你唔方便咗?(我带你女儿来看你,反倒是影响你了)”
“你知唔知我唔系噉嘅意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令宜道,她胸中一片烦闷,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关于什么的分歧,尹方德都不会在意哪怕一点她的感受和她的意见。既然要让她百依百顺做一位传统妇女,为何还要贪图她抛头露面赚来的形象和钞票呢?
于是最后还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争吵。
周令宜陪尹煦待到了天色黑透,向她说明了这件事,尹煦很懂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妈咪我明白咗,等到你嘅戏拍完,姐姐带我去看报菜名嘅相声,得唔得啊?(妈妈我明白了,等到你的戏拍完,姐姐带我去看报菜名的相声,好不好)”
“好。”周令宜答应道,她亲了亲尹煦的柔软的小脸,觉得一股酸涩的泪水像滔滔的洪流一样,从心口直涌到了她的眼里。
“周姐。”刘持盈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来,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了。
温暖的指腹轻柔地拂过她的眼下,周令宜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但在这种时候,越是想要克制,便越发得不可收拾。
刘持盈心内也是一惊,她万没想到,周令宜居然哭了。
周令宜生的端庄秀美,流起泪来,像一尊白玉观音垂泪,刘持盈怔了一下,刹那间,简直手足无措,她无计可施,停了半晌,索性将周令宜揽进了怀里。
“周姐,你别难过,今天的事情,真别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我生气,也绝不是冲着你来的。”
“对不起。”周令宜哽咽着说,“持盈,我不愿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哭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
刘持盈没有追问,她知道那大约是周令宜的私事,自己不好去探听,只揽着她,很轻柔地,在屋内浓稠的黑暗里,好长时间未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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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她们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周令宜体凉,然而此刻刘持盈用手抚摸过去,却感受得到她薄而细的肌肤下的热度。
刘持盈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同人如此亲密接触过,也不知道周令宜颊边的晕红是真是假,只觉到一阵感同身受的目眩神迷。
周令宜这样的相貌,实在是无需了解她的内在,就足够让人不分性别地动心了。刘持盈认为这十分理所当然,更何况她了解周令宜,一个很可爱的女人。
莫名其妙地,她脑海中所有的形容词都消失了,唯有可爱这两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中,柔和地随着她的吻降落。
这段戏没有台词,没有规定好的动作,摄像机沉默地注视着她们,寥寥几个人都失去了所有的存在感,像是相机后的影子。
周令宜没有拍这种戏份的经验,现实生活中,她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心得。她只能全凭现在的本能动作,这段时间正像她和刘持盈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亦真亦幻间,她以为自己会什么都不记得,但事实上,她每一个细节,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格外清晰。
太清楚了,简直历历在目。周令宜后来想,这是自己所有甜蜜的,抑或是痛苦的根源。
“卡。”张赞叫了停,刘持盈眨了眨眼,氤氲着水雾的眼睛里恢复了清明,她伸手把周令宜拉了起来:“周姐,有感到哪里不舒服吗?”
周令宜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现在确实感觉浑身都不大舒服,但这绝非是感到被刘持盈冒犯了,而是她自己……
她在圈子里听到这样的拍摄场景也不少,不过大多数女演员不会有生理反应,她现下的搭档是女人,环境这样安全,有反应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但对方可是女人!难道自己已经寂寞到了如此程度吗?周令宜默默思索着,心里骤然生发出一种羞耻的绞痛,将她现下所有的旖旎情思都给打破了。
“要再来一遍吗?”刘持盈忍不住瞥了一眼周令宜,她脸上的晕红褪去,显得有些苍白。她现在在想什么呢?刘持盈一向不大喜欢察言观色,可此刻不由得想到,这样的戏份对于周姐是不是还是太超过了?她没有感觉不舒服,到底是真的没有感觉到,还是担心误了拍摄?
“不用了。”张赞说,“这遍的情绪特别好,再来一遍也不一定会更好了,等到拍到最后,我们再考虑需不需要精进这些长镜头。”
长镜头的拍摄成本很高,对场景的调度要求也高,为了多方面考虑,张赞决定保留情绪最饱满的第一次,等拍到最后,两人最为熟悉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再多拍两条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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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宜卸过妆,去洗手间洗了洗脸。天气炎热,她情不自禁地掬了几捧水,将脖颈和裸露的胳膊也浸湿了。
刘持盈在门口一边等着她,一边拿出一枚山楂锅盔来吃。今天菲菲说想吃稻香村的糕点,给她顺便也带了些,拿破仑,椰妃酥饼各式各样的都买了点,刘持盈想着正好也让周令宜尝尝。
当初在香港的时候,讲的千好万好说来北京她可以好好玩玩,然而真到了,却是除了拍戏之外连门都不怎么出,一是为了躲媒体,二就是躲检查,倒成了做贼一样。
没一会儿,周令宜从洗手间出来,白皙的面孔沾着些水光,乌黑的鬓发和睫毛都湿漉漉的。刘持盈没有出声,只看着她拿手帕又将脸颊和手腕擦了擦,最后将手帕叠好,握在了自己手心里:“持盈,要走吗?”
“走。”刘持盈道,她咽下最后一口酸甜的山楂馅,眼神颤了颤,遂着心意又多看了周令宜两眼。搭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很愿意在戏里面多待一会儿。
“吃哪个?”刘持盈扣好安全带,将袋子放到周令宜膝盖上。车子行驶得很平稳,周令宜认认真真地挑了一会儿,选了一枚椰妃酥饼。
椰蓉清香微甜,周令宜吃得很慢,她一面吃,思绪一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车窗外的北京太大了,大得她一颗心空落落的,然而香港,也并非她的归处。
她想念的,愿意为之费尽心思的,也不过只有她的女儿小煦。
可上次小煦过来,自己却没能好好地陪她。
自己好像,既不能算一位好演员,也不能算一位好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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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998夤夜起火(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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