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令宜掐着时间，提前备菜，在家里做了很丰盛的五菜一汤。

肯定是有安慰的意思的，刘持盈知道，不仅如此，一定还有另一件事周令宜憋不住了，要和她讲。

周令宜现在有些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了和刘持盈的相处办法，那就是大家快快乐乐做朋友，她只需要把自己那敏感多思的，令人困扰的本能性格压下去就好了，什么也不多想，什么也不细究。

本来没有事情，没有情愫，都能叫自己给想出差错来。

门铃一响，又快是一季夏天了。刘持盈鲜红色连身裙外披了件沙白色的大衣，见到她便粲然一笑，伸出手臂来抱了抱她。

周令宜浑身一僵，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摆，只有一颗心跳得停不下来。

“围裙。”刘持盈仔细一听，才听清楚周令宜小声讲的什么，“围裙上脏。”

刘持盈松开这个拥抱，她也没想到这个率性亲昵的动作之后，自己的心也是怦怦直跳，顺手把她的围裙解了下来：“有什么脏的，来人家家吃饭还嫌人家做饭的围裙脏，这才叫过河拆桥呢。”

周令宜接过围裙放到厨房，悄悄地拿刚冲过冷水的手背贴了贴脸颊，居然滚烫。刘持盈坐到餐桌前，她则是将之前的红印普洱煮了一壶，这才跟着坐下。

“这时候的春笋是最好吃的。”刘持盈吃了一口清炒的笋片，她看周令宜郑重的神色和微蹙的眉头，就忍不住想开开玩笑，抚平对方眉间的那点褶皱。“好，周姐，安慰我吧。”

周令宜一怔，她听得出刘持盈是开玩笑，然而真就慢慢地讲起来：“这次大家都说爆冷，谁也没想到的，你的赔率一直都是第一，不要……不要因为这件事，嗯……”

她越说越艰难，那些大道理刘持盈比她还要清楚得很吧，只是开了个头，不结尾是不行的，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持盈，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最厉害的。”

刘持盈没料到她这句话，玩笑的态度彻底消失了，同样是很认真地答道：“周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两人吃起饭来，周令宜是食不甘味，坐如针毡，刘持盈却是吃得心满意足，十分悠然。她故意不提，偏要等周令宜自己讲出来。

周令宜平日里最是仪态端庄，这会儿一会儿拽拽自己的裙子，一会儿摸摸自己的手指，刘持盈早发现她戴着自己送的无事牌，只是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戴婚戒。

她忽然发现可能是周令宜在自己面前确实是很少戴的缘故，她对那枚戒指竟然完全没什么印象。

“持盈，”周令宜终于开口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徐姐联系你没有，她们是想……”

“趁热打铁。”刘持盈自然地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令宜心焦如焚，她早预备好出演今年的台庆剧。今年是千禧年，她又是今年转约，这么重要的剧无论是什么剧本角色她都是要闭着眼睛参演的。

可当徐姐和她一讲预定的大纲，她当时就急了，明珠台要大胆前卫在千禧台庆搞同性恋剧情没问题，要抓住《一场游戏一场梦》的风头和机遇让她再演女同性恋，这也没问题，她都可以接受，但要再邀请刘持盈，她不愿意！

刘持盈这样年轻，前途无限，根本不需要抓这种热度，不需要受电视台摆布，她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可是她在乎刘持盈的！

“你已经知道了？”周令宜问，她很少见的这样严肃，“持盈，你不要答应，影响很不好的。”

刘持盈喝了一口暖融融的山药排骨汤：“没什么不好的呀，反正也是演过一次了。”

“不好的！”一向温柔的周令宜这次是出乎意料的坚决，“持盈，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的，这种角色的绑定，对你来讲实在是没必要。而且你根本不需要电视剧为你提升名气啊。电影还好，电视剧一播，又是和我……媒体之前怎么发新闻的你知道，真的，持盈，不要接这部戏的。”

她讲的这些是掏心掏肺的实话，刘持盈明白的。在获得大奖的文艺电影中扮演同性恋其实没什么，很多人都会觉得这是艺术，但在明珠台的时装剧中扮演同性恋，那可就截然不同了。

台庆剧每年都是最受瞩目的剧集，这样的电视剧如果大火，完整的爱情故事线将会对她们的形象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更何况她们这是第二次演爱人呢？

徐姐向她提出的什么钱啊的什么条件对她其实也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她只是莫名地有点在乎周令宜的这个角色，有点在乎周令宜的恋人角色人选。

“周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咱们别想那么多。”刘持盈道，“只想一个问题就好了，你还想我再合作吗？”

周令宜没看她，垂着眼睛看自己碗里已经有些冷了的汤。她实在说不出不想来，如果刘持盈不接拍这部剧，饰演她恋人的女演员八成会从明珠台新一批的小花旦中选，所有人她都是见过，合作过的，可一想到要和她们演爱情戏份，她就从心底里生发出一种抗拒。

这抗拒并非是对方是女人的缘故，而是……对方不是刘持盈的缘故。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刘持盈笑道，“我也想和你再合作，这样不就结了？”

“没有这么简单的。”周令宜道，她将喜悦和杂念一同摒除，再度恳求道，“持盈，不要演好不好？对你不好，不要演。”

她是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刘持盈想，这份关心和爱护沉重发烫，犹如真金，没有掺得半分假。

刘持盈伸出手，紧紧地将她的手给攥住了，周令宜的手依然冰凉，不过不全是因着体寒，还因着她掌心那一层湿漉漉的冷汗：“周姐，这戏对我不好，对你也是一样的不好啊，没关系的，你是不得不演，我是恰好对明珠台的电视剧很感兴趣，这也算一拍即合，这下换你到时候在香港借我间房住了。”

她没讲真实原因，不知为何，讲不出口。

周令宜心跳如鼓，她张口结舌，呆呆地望着刘持盈乌黑瞳仁里勃动的那两团火焰，几乎有种被点燃的错觉。

她仍然坚持着和刘持盈相处时不要细想的理念，直到后来她才承认，那不是错觉，那简直是一种警钟鸣泣的前兆，而且比这要早得多，她早就已经心火燎原。

刘持盈回北京在机场上被媒体围追堵截，都在问她与周令宜见面是否为了参演电视剧的事情，电视剧又是否真有同性情节。

她一一应付过去，有位记者问道：“不怕同周令宜再传绯闻吗，之前周令宜可讲很烦恼！”

她知道记者说的是周令宜曾经的那次采访，绕到杂志和绯闻上之后周令宜说：“还是很烦恼的，因为这是，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两个人都很烦恼。”

刘持盈便笑道：“知道你们是开玩笑的啦，就当给你们送业绩送新闻填版面如何？”

记者穷追不舍：“意思是你不烦恼？”

“我讲了你肯定又要断章取义。”刘持盈浑不在意，“这样，不如其他人为我作证，我不烦恼，因为拍戏是拍戏，生活是生活，二者要分得开才能做演员。人家都讲戏假情真，我却觉得戏真情假才对，当然，是爱情假，友情真，我同周姐能做朋友，实在是很好的因缘际遇啊。”

不出刘持盈意料的是，果然还是被断章取义了。明明大家心知肚明是玩笑却格外兴致盎然的绯闻和不和传闻再次迎头并进。

她来港拍戏和周令宜说要借间房住，其实只是打趣，她又怎么能真去住周令宜的房子呢？北京那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家，香港这里却是周令宜一家人的家，她是绝不会去掺和的。

没想到这个举动再次为不和的流言增加了养料，有些人仿佛恍然大悟似的，终于在两位女演员中找到了一种最合情理的解释，两女放在一处，感情都是塑料货，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不和！

甚至有小报杜撰两人在北京的拍摄情形，说拍戏的时候浓情蜜意，下戏的时候立即翻脸，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的。刘持盈影后出身，肯定是看不上周令宜这种港姐，而周令宜比她大十岁有余，自然也得有些前辈架子，一来二去，肯定是水火不容啦！

刘持盈扑哧一声笑了，她把报纸随手丢在茶几上：“怪不得内地也都抢着看你们香港报道，太有意思了。”

周令宜揉着自己指掌的关节，心中止不住地有些焦虑：“持盈，你在大陆，是不是有其他工作的，这个电视剧，不会、不会打乱计划吧？”

刘持盈道：“没有啊，明珠台电视剧拍得快得让我们都震惊了，讲你们快的剧拍摄到播出只要一两个月。”

“这部戏要久一点。”周令宜说，“我听她们讲，这戏要出外景啊什么的，不止在香港拍，现下才七月，十月才播，工作很满的。”

刘持盈望着套房的摆设，这次她来，和上次在港住的那段时间一样，依然订的是丽嘉酒店，甚至就连房间也恰好是那一间。“和前年一样。”她忽然说。

周令宜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和前年一样，还是这间酒店，还是这个时间，还是在香港。只不过那时候是刘持盈请求她去北京，现在呢？现在是她真希望刘持盈能够回北京去啊。

“还有后悔的机会的。”周令宜低声说。

“不后悔。”刘持盈干脆利落，她拿起桌上的报纸，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走了，周姐你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周令宜动了动嘴唇，刚要下意识地反驳，就发现刘持盈说得一点不错。倘若刘持盈不在，她就得和其他女人演情侣，到时候真不知道这三个月的时间要如何度过。

“这部戏拍完，合约就彻底转了吧？”刘持盈道，“该去大陆安排工作了，蓉姐也是真期待着和你见面呢。”

周令宜点点头，她知道签约广灿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只是当时有些东西，她刻意地没有想，现在避无可避，她竟然也不感到很忐忑，那就是她的工作重心转移问题。假使内地工作多了，她在香港的时间，在香港这个家的时间，岂不是寥寥无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令宜的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不瞻前顾后，不左顾右盼，全凭一股热力和本能向前走。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停不下脚步了。

小刘：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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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998夤夜起火（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