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带你去拍结婚照,你什么时候能出门?”秦寒云发来信息。
张潮自从得了导师的允许,时间上倒是宽裕了许多,却不如之前那般乐意同秦寒云出门了。
但是拍结婚照,好像是必须的流程,没法拒绝。
张潮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只要想想以后,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明明不久前他还是一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学生。
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打字、删除,最后才发出一句:“现在就可以。”
这时,门外响起声音,他以为是易曜回来了,赶紧出去看。
却是宋婉玲提着一袋沉重的东西走了进来,看见张潮,她说:“那天你大伯给你们准备的特产被我和你爸带走了,现在拿过来给你们。”
说是特产,其实都是自家做的菜,应季的豇豆干、扁豆干,下饭的酸菜、榨菜,还有熏肉、鱼干和一条羊腿。
张潮高兴地提在手里,嘴里的口水已经泛滥,这么多年的生活,他早已将这些看做了家乡味。
宋婉玲走进房子里,没看见易曜,便说:“小曜是出去了吗?”想了想,用暧昧的语气接着问:“是跟周家那位吗?”
张潮把东西放进了厨房,回道:“他们约着出去玩真人CS,然后还会去一趟漫展。”
宋婉玲看了看他,犹豫着说:“那你呢?你怎么——不去啊?”
张潮却说:“我前两天才跟他们一起玩过了,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没想着去。”
宋婉玲不是第一次与张潮独处了,但这次却觉得空气有点难受,她似乎一直没有好好问过这个孩子喜欢什么,拍卖会上错失的“星月”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
“那妈妈今天带你去逛商场吧,我还没有亲自为你挑过衣服,总觉得有点遗憾。”宋婉玲说。
张潮亮出微信信息,说:“在您进来之前,我已经答应秦寒云去拍结婚照了。”
宋婉玲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说:“那妈妈给你转一笔零花钱吧,你有空的时候多出去逛逛,买买东西。就算……就算是跟秦寒云出去,也不该让他事事都买单。”
张潮知道宋婉玲向来大方,这笔零花钱肯定又是自己无法接受的数目,便没有去看信息,只是点头回应着她。
宋婉玲看他乖顺的样子,没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小时候的照片不多,我只能看出你那时候脸上肉乎乎的,人也不闹腾,他们把你照顾得很好。可妈妈总是很难过,要是我也能在那个时候抱抱你,该有多好。”
张潮的心突然软了一角,有什么比情不自禁的真心更能打动人的呢?
“妈,至少我现在在这里,你能看到我的现在和未来。”头一次,他叫对方妈妈的时候,心里飘起了柔软的云。
宋婉玲哭了,说:“可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被一个混蛋抢走了。”
张潮只好把她拥进怀里,说:“妈,没关系的。我其实很庆幸,我并不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遇见了他。不然,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豁出一条命去,那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们了。”
宋婉玲嘴唇一颤,心跟着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终于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像她的孩子。他们都是可杀不可辱的人。
可惜,这种温馨并不能持续很久。因为秦寒云的到来,张潮必须要出门了。
趁着张潮收拾出门的东西,宋婉玲拉着秦寒云走到了院子的角落里,对他说:“你小子可记住了,我愿意让步是因为小潮,不然我当初肯定闹到你秦家老宅去,我可不管什么后果不后果。可他不一样,他担心再次失去,所以把一切放在了自己肩上。你如果不好好对他,我就跟你秦家拼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
秦寒云笑了,说:“宋姨,我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总该信我的真心。”
宋婉玲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了?当初小曜被你下药的事,我可没跟你算账呢!”
秦寒云再次疑惑了,问道:“宋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你们都说我给易曜下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
宋婉玲瞥见张潮出来了,忙打住话头,转而说:“你也不用跟我发誓,往后,看你怎么做!”
张潮走向秦寒云,说:“快点去吧,听说拍结婚照很累很费时,咱们抓紧时间。”
宋婉玲此刻已经露出笑意,说:“是啊,你们快去快回,免得受累。”
秦寒云朝宋婉玲点点头,便牵着张潮先行坐车离开了。
宋婉玲慢他们一步走出来,直到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收回视线。
她站着想了很久,给于瑞敏打了个电话,约好了两家长辈见面的时间、地点。
张潮百无聊赖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双眼直直看向窗外,其实已经发起呆来。
秦寒云问道:“你想去哪里拍摄?自然风光类的还是人文建筑类的?”
张潮回过神来,说:“你呢?我没有拍过,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
秦寒云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了几下,说出了之前的计划:“人文建筑类的吧。我喜欢在不同的房子里,跟你拍下一张张照片,好像能够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从生到死。”
张潮点点头,说:“好啊,那我想要拍一些单人照可以吗?”
秦寒云偏了下头,说:“单人照在最后拍吧,今天还要花时间在化妆上,可能没有时间拍单人照。”他何尝不明白对方更想拍单人照的心思,只是不忍心直接拒绝罢了。
给张潮化妆的化妆师赵雅茗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动作轻柔,说话也轻声细语,是一个江南人。
“我出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么规整的剑眉,几乎不用修饰。”赵雅茗感叹道。
张潮说:“谢谢夸奖,其实我有时候并不太喜欢它们,宁愿它们能够浅淡一点。”
赵雅茗很惊讶,说:“常人都觉得剑眉显得有精神,巴不得呢,你倒好,怎么嫌弃起来。要知道,眉眼是一个人的精气神,你的眉毛在告诉别人,你是一个精神十足的人。”
张潮用回忆的语调说:“以前,我见过一个和我眉眼很像的人,他就是剑眉星目。不过,他比我白多了,那眉毛就显得秀丽。不像我,总有几分粗狂。”
赵雅茗给他上好底妆,左右瞧了瞧,说:“是你的新郎吗?”
张潮想要摇头,却被赵雅茗的手按住了,只好说:“不是,是我心里珍藏的人。”
赵雅茗笑起来,似乎过来人从不看重这种珍藏,说:“年轻人,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那个人再好,不对你好,算什么呢?再者说,他若是真好,怎么会看着你和别人拍结婚照呢?”
张潮面露哀伤,说:“他去世好几年了……”
赵雅茗连忙道歉,说:“抱歉,我以为你们是分手了。真是太可惜了。照你说来,他一定是一个美好的人。”
张潮长叹一声,却控制了声调,起于无声,止于无声。
他知道,不远处化妆的另一个人,正支着耳朵听着他说的话。
秦寒云确实听到了,他面色平静,似乎心底毫无波澜。
拍照地点在一栋古建筑里,亭台楼阁处处都是风景。
他们在一处幽深的院子里拍了第一张合照,摄影师要求他们站在月洞门底下,保持亲吻的动作。
相仿的身高和惨淡的默契让他们骨肉相撞,各自抱住下巴连忙喊暂停。
不过,俩人都是聪明人,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情况,高效率地完成了好几张合照的拍摄。
拍照期间,秦寒云因为先前在化妆间听到的话,押着张潮做了好几个暗示意味很强的拍照姿势,惹得围观的工作人员心跳阵阵,纷纷红了脸、耳。
到了最后的单人照,张潮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星月”,小心翼翼地亲手佩戴,然后很满意地笑了笑。
秦寒云在不远处黑了脸。他确实很敬佩韩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敬佩已经转化为嫉妒,深深的嫉妒。
他不是傻子,张潮不会没来由地喜欢一件饰品,尤其是在那件饰品是他送给对方的情况下。没被扔掉已是万幸,又怎会被如此珍爱。
等到单人照拍完,秦寒云已经调整好情绪。他控制着心底疯长的嫉妒的枝叶,牵着张潮走向了回家的路。
丽景街并不热闹,天黑以后更是一片寂静,少有人声。
车子还停在门口,车里的人却纠缠在一起。秦寒云越过驾驶位,将张潮压在副驾驶位上,凶狠地亲吻对方,蛮横的力道碾过唇舌,口水交融,呼吸相触。
张潮不住挣扎,想要摆脱这强加的骚扰,但想到最终不可避免,还是松开了手。
这次秦寒云没再做一个“正人君子”,而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张潮衣服里,从上到下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就连嘴唇也转移到了张潮的脖子和锁骨,留下一片水痕。
这越来越失控的感觉如同一束强光刺到了张潮眼里,他伸手推拒,想要把这个不知给什么妖魔附身的秦寒云从身上掀下去。
可是,秦寒云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反抗一样,眼神幽暗,开始解开他的上衣扣子。
张潮的后背窜起一阵凉意,他慌慌张张地伸手阻止,却被一次次避开。
当扣子被完全解开时,秦寒云目露渴望,不带停滞地弯下腰,唇舌在那比脸要白上许多的肌肤上流连忘返。
张潮真的怕了,一边压抑自己的呼吸,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了?这是在车上!”
秦寒云冷哼一声,微微起身,定定看向张潮的双眼,说:“可不就是在车上,这是你欠我的。你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拍单人照的心思。什么单人照,是和你那初恋的合照吧。是,他就是那天上的明月,是你永远忘不掉的白月光。那我呢?你想过我会怎么难过吗?!”
张潮沉默以对。他不想韩清卷入他跟秦寒云之间的对抗。即使没有韩清,他和秦寒云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秦寒云以为他是心虚了,便说:“你无话可说了吧,是不是终于有了一丝歉疚?你是我的未婚夫,但是你的心里装的却是别人,你甚至连忠诚都办不到。”
张潮却说:“我怎么成了你的未婚夫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逼迫我的时候,就该明白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什么忠诚之类的生死相守。我的心里不会有你。”
秦寒云像是才发现,那个进了他的陷阱的猎物,并不是普通的猎物,而是一个会幻化成人的妖精,长着獠牙能伤人。
张潮趁他走神,一点点把胸前的扣子扣上,心里还有点后怕。
秦寒云退回驾驶座上,看着有些低落颓废。
张潮悄悄打开车门,发现能够松动,便索性下了车。
秦寒云留在车里,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张潮的离开。他在想事情,而且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以前和乔衿楠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一直没有回馈给对方真实的爱。他们之间像是河的此岸和彼岸,看似相近,实则永远不会有相融为一的可能。
如今,不过是报应不爽罢了。
“辜负别人的人,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辜负。”一声叹息卷在夏日的中旬,为这燥热的天气增添了几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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