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寒云的胳膊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公司已经急需要他回去主持大局。纵使张潮再不放心,也只能在给他打好领带后送他出门。
秦寒云前脚才走,张潮就驱车去了易家。摘了不少果子,也该拿去孝敬长辈。
与以往稍有些热闹的氛围不同,这次他走了好一段路都感觉不到一丝喧嚣,整个院落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就连偶尔飞来的鸟也不敢吐出声音,暂停一下便快速飞离。
他一步步往里面迈去,先是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其实,我是为了张潮而来。”
张潮走进客厅,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威严肃穆,双眼炯炯有神,脸上带着慈悲之相,他四平八稳地端坐在沙发上,衣着朴素,身材适中。
看见张潮走进来,中年男子有些激动,立刻站了起来,“张潮,我来晚了,愧对恩师,也愧对你。”
张潮想起了父母去世后每月按时送到署名“敬恩师”的资助,快速上前,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是您,您是郑英淮叔叔?”
郑英淮点点头,细细看他,“好些年没见,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豆丁了。”
宋婉玲夫妻二人看向郑英淮,面露惊讶,“原来郑先生和潮崽认识?”
易旸在张潮和郑英淮之间看了好几眼,“既然认识,那咱们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郑先生有事尽管直说,我自然尽全力办到。”
郑英淮却突然笑了,拉着张潮坐到他身边,“你这哥哥倒是个识时务的,但我今天不是为了别的事,只是为了你。”
宋婉玲顿时紧张起来,“郑先生是要让潮崽帮您做点什么吗?”
易琮的面色也严肃起来,涉及到张潮,他也忍不住内心的关切。但妻子已经开口,他只能静等对方的回答。
“若我说只为叙旧,各位能否放松了心情?”郑英淮颇有些哭笑不得。
唯有张潮仍在状况外,虽不理解家人格外的尊敬,但也没有轻举妄动。
郑英淮却自顾自说了起来:“说来惭愧,本来我该早点出面的,但是因为心里有了疙瘩,便选择了按兵不动。当时你的身世被我知道,同时传来的就是你的婚讯,我不知道该不该插手。结果一丢手就是几个月,全用来处理另一桩大事了。这会终于得空,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说起。后来想起恩师所说,‘若从政,定要清正廉明,心怀天下,以身为梯,方称为善’,这才一时冲动,提前来了这里。”
张潮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也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我想,郑叔叔一定是我母亲的学生,那样的话,是我母亲的口吻。”
郑英淮诧异一瞬,“不,那句话,是你父亲跟我说的。看来,你的父母是真正的志趣相投的伴侣。”
“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他们一起看书、评论时事,他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总能说到一起去。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所说的、所做的,都是理想主义者会有的言行。”
“我正是在恩师他们的影响下才走到了今天,想要报答,却又有些没了头绪。”郑英淮为难地说道。
张潮知道他的矛盾,选择了直接点明:“我和您算是同门师兄弟,易曜便是咱们要报答的人。”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果然是恩师他们教导出来的孩子,我此行不虚。今后但凡有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是重承诺的人,言出必行。”郑英淮松了口气的同时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有他私人号码的纸。
张潮伸手接过,低头看了看,“虽然我不知道您如今的身份,但是我有分寸,您尽管放心。”
“对了,易曜在哪里?”郑英淮此行本是想先见见易曜再做决定。
“我带他回了趟老家,他喜欢那里,所以想要住一段时间。我想着,他确实需要散散心,就由着他去了。”
郑英淮想起听说的爱情八卦,也笑了笑,“年轻人确实需要经历一番,才能有所沉淀。他是个聪明人,想必很快就能走出来。”
“他还想回老家发展,这一点,倒是和爸妈很像。”
郑英淮点点头,流露出赞许的眼神,“他是个有追求的年轻人。你也告诉他,如果确定要回老家发展,我能给他牵线搭桥,带着老家的人一起向前。”
张潮笑了起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郑英淮丝毫不惊讶,露出意料之内的笑容,“你呀,和你父亲一样。”
两人聊完后,郑英淮就说要告辞,易旸和宋婉玲有心要留一留,他却说:“近来事务繁忙,来日有空再聚,那时我请你们。”
郑英淮走后,易旸凑到张潮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这位算得上好说话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朴素得很,身材没走样,手上也有老茧,是个严于律己的好领导。”
张潮却摇摇头,“如果他是我爸的学生,那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总会有角度刁钻,要求奇特的时候。他今天好说话,是因为他有所求,我的身份在他看来也算特殊,不然,绝对是雷厉风行。”
易旸不理解,“他有什么要求的?”
“他需要我让出他恩师儿子的身份。”
易旸顿时明白了,“所以他说了那么一段话,是为了这个目的?”
“是也不是吧,更多的是解决他心里的困扰,并不是真的让出来。他一定是个好官,不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琢磨这么久。”
易琮走了过来,“我很早就听说过他,这位是寒门出身的贵子,当年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后来选择了从政,一路走来,履历清白,能力超群,所到之处,都慢慢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
易旸听后,感叹道:“所以出身并不重要,人只要有能力,总能敲开头顶的天花板,看见更广阔的世界,做出更伟大的事业。”
宋婉玲也点头,“别看你爸如今衣着光鲜亮丽的,当年也是个丑小鸭,别的人都嫌弃他家境不好。也就是我,慧眼识珠,知道他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
张潮应付地点头,“是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我看着韩清的时候,也觉得他会是整个时代最伟大的人。”
宋婉玲紧张地看向张潮,见他面色如常,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今天过来提了些什么,我们看着那黑袋子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是啥。”
张潮这才想起来,立刻往屋内走去,一边说:“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石榴和板栗,是我和易曜亲手摘的。”
易旸很好奇,凑过去赶紧打开,“这个确实和我们家吃的不一样,小一点,长得也有点丑。”
宋婉玲给了他一个爆栗,“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弟弟们辛辛苦苦摘来的,你给魏家姑娘也带点去,让她尝尝鲜。”
易琮却已经拿出一个石榴剥了起来,“别看它长得丑,其实比一般的水果要甜。”
宋婉玲拉着张潮过去,没有丝毫嫌弃地拿过一块就开始吃,边吃边点评:“确实挺甜的,来,潮崽,妈妈喂你吃。”
张潮躲开,自己拿过来吃了,“妈,我自己来就好。爸也不是给我剥的。”
易旸哈哈笑起来,这段时间他可真是春风得意,“你们都吃石榴,那我去煮板栗了。”
易琮见他跑的飞快,赶忙说:“多煮点,等会儿一起吃。”
张潮笑得轻松,“哥,记得加点糖。”
宋婉玲却担心张潮,悄悄在他耳边问:“你跟秦家小子真没事了?我看郑先生今天本打算给你撑腰的,你不把握机会?”
张潮摇摇头,“我和他,会慢慢好起来的。妈,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违背个人意愿的选择。即使是当初我答应他的时候,也是因为那是我看来最好的选择。”
易琮这时也放下了石榴,“小潮,我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但在我们为人父母的人看来,还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我们并不希望,你把易家当做需要放在肩上的担子,我们的爱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
张潮点点头,“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当初韩清走之前,死活不愿意与我更进一步,就是担心我会永远背负着他对我的爱,再也不敢前行。爸、妈,我觉得现在很好,我愿意给秦寒云一个机会。他出车祸那会儿,我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在乎,那不是假的。”
离开了易家后,张潮去了一趟秦家老宅,把见希给接了回去。
于瑞敏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与以往那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同,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幸福的神采。
张潮猜得到原因,但没有主动发问,而是选择了打趣般说道:“您最近是喝了什么养颜神药吗?看起来像极了玫瑰园里的花儿。”
于瑞敏听后,有些害羞地垂着头,又觉得在晚辈面前不该这样露怯,微微抬起头后又不敢直视张潮眼里的玩味,便摸了摸见希的脑袋,“你快些带见希走吧,他这些天很想你们。”
见希抬头看向张潮,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张爸爸,我想快点回家。”
张潮只能冲着于瑞敏点点头,带着见希先走。
而在二楼的阳台上,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目送他们离开,微微叹了口气。
老人身后的庞管家上前一步,“您为何不下去看看呢?”
秦老爷子却摇摇头,“他不想看见我的。这个孩子,说他成熟稳重吧,有时候又爱憎分明得过于直白。他为了易曜,都敢跟我翻脸,胆气也不弱。和寒云,也算相配。”
庞管家笑了起来,“您这是认可他了?看来,寒云这次回来倒是做了件正确的事。”
秦老爷子却低落起来,“我这段时日总是想起他爸,我心里悔呀!那可是我跟他奶奶唯一的孩子……但凡当年我能够多花点心思教导他……”
庞管家在一旁默默无言,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语,他在秦老爷子身边早已经见过无数次。
张潮带着见希回家的时候,秦寒云早就等在沙发上了,只是仍旧在看文件。
见希冲过去,在看见秦寒云胳膊上的夹板时停住了脚。自从秦寒云出事以后,他就没见过爸爸,思念和心疼双管齐下,他的眼睛里滚出大粒的泪珠,哑着嗓子问:“爸爸,你怎么了?”他慢慢走过去,抬起右手想要碰一碰那只胳膊,却又快速收回。
秦寒云放下文件,伸手把见希拖到怀里,“爸爸没事,胳膊撞了一下,过几周就好了。”
见希听他说得不假,很快就收回了眼泪,往后看向张潮,“张爸爸,爸爸是不是不乖才会撞到?见希很乖,今晚可不可以跟你睡?”
张潮立刻被“孝”到,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笑起来,只是声音不大,试图竭力保全秦寒云的面子。
秦寒云听他笑得难受,便说:“你就放肆地笑吧,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见希抬头看向秦寒云,冲他翻了个白眼,“爸爸,你都受伤了,只有你被收拾的份。”
张潮才缓过来,这会又继续笑起来,大喘着气,说:“见希呀,你再这么说话,你爸爸就要揍你了。”
见希却得意一笑,牙不见眼,“子不教父之过,我说话是不好听,但是是爸爸错了,所以该揍的是爸爸。”
秦寒云在见希屁股上拍了一下,“好啊你,现在还学会甩锅了,这胡搅蛮缠的劲儿,是在老宅里学的吧?”
张潮却把见希拉过去,“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都是跟你学的心眼子,你打他干什么。”
秦寒云站起来,不顾受伤的胳膊,扑过去把俩人压倒,“你们倒是站在一块儿欺负我了,一个是我伴侣,一个是我儿子,都不在乎我受了伤。”
张潮听着他的控诉,和见希相视一笑,“你先起来,别把见希压着了。他还小,可没你骨头硬。”
秦寒云冷哼一声,慢慢起身,“我本来还给你俩准备了礼物,看你们这么欺负我,我就先不给了。”
见希到底还是小孩子,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地到了秦寒云面前,“爸爸爸爸,什么礼物?我要看!”
秦寒云却一声不吭上了楼,给俩人一个走着瞧的眼神。
张潮牵住见希,“你爸爸说了,先不给。那明天肯定会给,咱们先等等。”
他也很好奇,秦寒云这次又准备了什么要送给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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