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张离婚协议书也被樊凡撕掉了，抛在江远宿舍的床上。她换了出租房的锁，也不再接江远的电话，每天早出晚归，片刻不让自己得闲。她的工作很顺利，父母为她抵押了自己的房产，她的资金甚至有了余裕。三十万是江远向付主编借的，樊凡亲自过去还给了付主编，并热烈地致谢。当然，她没说江远要离婚的事。她樊凡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江远竟然向付主编借钱了，就是为了跟她离婚！他别想能够称心如意！

江远带着第三份离婚协议过来的时候，是又过了半个月。他在她的门口等了很久。他不是耐心的人，甚至恋爱的时候都没有等过她这么久，为了离婚的事，他却坚持等在那里。那一刻，樊凡明白一切大概确是无可挽回的了。

“那天晚上，我也以为我动摇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想离婚。”江远的声音有些涩哑。

“你爱过我吗？”真是俗套的问题，樊凡内心绝望。她总觉得自己独立洒脱，事到临头才发现跟其他人也没有太大不同。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认真地问我这个问题。”江远笑容有些落寞，“我原来还挺喜欢你这一点，信心十足，跟别的女人很不一样。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你从来不缠我，也不问来问去，感觉离开谁你都没问题。你好像什么也不怕，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总是兴致勃勃，把握十足，世界对你来说就像一个游乐场，你只管尽兴就好了。那时候其实挺多人都看不惯你这样子，在背后说你坏话，我都完全不觉得。

“恋爱的时候，我都不敢问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真怕你会跟别人一样。后来你说结婚，那些话我现在还记得。说得真的很糟糕，咄咄逼人，自以为是，我当时挺生气，都不想跟你结婚的。可是想想，我还是很喜欢你。按你的劲头，确实有可能马上找别人嫁了。反正跟谁结婚都有可能改变，找个自己喜欢的总是不错的。那时候我还有点妄想，结了婚，你会有更多的机会了解我，也会越来越喜欢我，也许我们都会知道要怎么爱彼此。”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呀。”樊凡忍不住打断了江远。原来江远对自己也是不确定的，原来他们也有相同的心意。这对樊凡是一个惊喜，但这不是惊喜的时候，因为江远的样子像是在讲述一件时过境迁的往事，而非实时告白。

江远疲惫似的挥了一下手，“也许你真的这样以为吧。我们在一起这几年，你好像根本就没怎么关心我的事情，我的导师怎么样，我的课题做得怎么样，我发了什么文章，我在学校都怎么过的，你有时候也会问问，但我觉得你都没有放在心上，你大概连我跟哪些朋友来往都不太清楚，至于女人，你大概就只叫得出孙一一和付小宇的名字吧。”江远又嘲讽似的笑了一下。

“可是你都不喜欢别人问你那么多的，”樊凡又急急地说，“而且你的学业一直也很顺利，没什么好问的，可这几年我的工作真的很忙。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你是别人吗？”江远反问，“嗯，还有你的工作。你总是很忙，读书的时候你就很忙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有时间常常在一起的，结婚这两三年我们见面反而少了，所以你才会有错觉我读书顺利吧。你根本不了解文科博士的状况。”

“现在我们不都是特殊阶段吗？”

“嗯，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能理解你的事业追求，我也不介意常常跑来这边。可是我越来越感觉，我们是走在不同路上的两个人，不过偶然碰在了一起，然后同行一段路，最终还是要分开的。”

“可我不要分开！”樊凡悲上心头。

“这由不得你，”江远停了停，又道，“也由不得我。我们其实都努力过的。你因为孙一一生我的气，我一点也不怪你，我甚至觉得还挺好的，起码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吧。但你跟王竞的事，就很过分了，怎么样你都不能通过伤害一个人去爱他。当然，那件事我也有错，自作主张，事前事后都没有跟你沟通过。而且，你说得对，我反思了一下，我确实没有真正帮过你什么。这样看，我们确实不适合。”

“你知道那只是气话，你在我身边就是在帮我了。”

江远摇摇头：“不，你说得有道理。我们两这样在一起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你不需要我，你看，你什么事都是一个人做的，自己做决定，自己解决问题，你也可以自己生活。在家的时候，你爸妈也比我更能照顾你。你不缺能力，也不缺爱，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想过要帮你的，可你要的不是我的这种帮助。王竞那种男人才是你需要的。”

“我跟王竞真的没什么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他也不可能喜欢我。”樊凡后悔得无以复加，拍那几张床照简单是她人生中最愚蠢的事情。

“是不是王竞不重要，重要的是哪种人更适合你。你现在也许还是觉得很喜欢我，可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你对我喜欢的事情，很少真的有兴趣；你一心一意想要成就的事业，也不是我可以助力的领域。让你放弃现在的事情，是我最后一点幻想。我知道不太可能，但万一你真有那么爱我呢，或许我们还能有一点机会，重新找一条路。可惜事实证明，此路不通。

“你喜欢我，也许不过因为我可以让你的人生锦上添花，但是我做不了更多了，我尝试过了，但我没办法为你的事业开山劈石。我们这样勉勉强强地继续走下去，不过是互相消耗罢了。总有一天我们会疲惫不堪，彼此厌倦。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再分手。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出路。”顿了顿，江远又有些悲哀地接道，“这些话也许我早该说了，但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之前说有错我们可以说出来一起改正，可是我们都没有错。你一直都很好，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至于我……我或许可以向你要求很多事，但我不能要求你爱我。”

樊凡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她几次开口欲辩，却终于哑口无言，心如冷灰——江远说得句句为实。樊凡明白，她跟江远是真的缘尽于此了。

他们离婚没有引起太大波澜。江远不是爱解释的人，樊凡也没有那么多需要交代的关系。对自己父母，她只说因为工作辛苦，跟江远关系疏远所以主动提的离婚。他们虽然不太相信，也罕见地没有听之任之，努力想要劝阻。但樊凡咬定不松口，他们最终也好接受现实。

财产分割也很干净，虽然樊凡没能兑现她求婚时的承诺，因为所有的家庭财产都已经投入在她的广告公司上了。当然江远什么都没争取，照他的话说，如果要按家庭贡献分割财产，他大概要把自己卖上好多次了。樊凡笑：你原来这么便宜的吗？江远也笑：怎么会便宜，真便宜得要卖上几百次呢。樊凡一度坚持要划分一半股权，江远也半开玩笑地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了，你成功还好，万一你失败了呢，我还得帮你承担一半债务呢。樊凡也笑：我是绝不会失败的。现在你错失了机会，将来可不要顿足捶胸哭天抢地。

约定领证那一天，两人都穿得端正。他们很是等了一会儿，因为离婚的队伍比结婚的队伍长得多。结婚的那边多是喜气洋洋，而这边队伍的人则是表情不一，有人如释重负，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悲戚不胜，有人则烦躁不安，甚至有人在队伍里拉扯吵闹起来。“幸福的家庭大同小异，不幸的家庭各有其表。“樊凡想到托尔斯泰笔下那些不同的悲剧婚姻，也不知自己可以归在哪一类。

江远面色如常，樊凡内心煎熬，不时拿出手机看时间。江远皱着眉看了她几眼，却什么也没说。到签字分手的时候，江远却突然很庄重地对樊凡说：“你从来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很遗憾我做不了你荣耀的参与者，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一直幸福下去。”

樊凡眼睛酸涩地转身上车，没有回顾。人群熙熙攘攘，江远有没有暂驻回首呢，还是就这样汇入人流就此不见呢？

她突然想到那个女生说的话：“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