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过年了，付主编稍微恢复了一点就回家去了。江远这一年也罕见地回了老家。樊凡抛下各种烦恼，带着爸妈在几个热带国家玩了大半个月。爸妈觉得很尽兴，朋友圈各种晒照炫耀，樊凡也体会到了久违的幸福感。以前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享受着很多人都没有的优越生活，但似乎“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更多地只是关注自身成就，对这幸福有时会缺乏实感。这次旅行规划中规中矩，不是樊凡喜欢的方式，但她却在帮父母拍照，带他们吃东西，领着他们逛街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看到他们如孩子般接受她的安排，享受她的照顾，满脸都是由衷的笑意，樊凡看到了具象的幸福，并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小确幸”的意思。而这种幸福感跟她在个体成就达成时的快乐是不同的。

一家人兴尽而归时已经出了节，樊凡懒洋洋地在家里躺了没几天，突然收到一条信息说王竞在老酒吧。樊凡之前疯狂想要见王竞，不仅屡屡蹲守会所，也曾造访过她与王竞初遇的那个老酒吧，甚至买通了酒吧一个服务生帮她通风报信，不过也没有寄予太大希望，后来要说法论是非的心思淡了，这件事也就没放在心上了，没想到服务生拿钱办事却是记得清楚。

樊凡本想算了，愿赌服输，搞丢公司主要责任还是在自己，指责他们卑鄙无耻没有任何意义，当面对质也问不出什么，还显得自己特别输不起，况且也不知道王竞会在那里呆多久，这么远跑过去，她到的时候他可能都已经走了。可是又一想，自己现在反正也是闲着，没碰到也没关系；如果运气好，能够有机会跟王竞这样的人谈一谈也没什么坏处，所以最后还是千里迢迢开车赶了过去。

樊凡运气不错，她到的时候，王竞还在喝酒。她故意走到王竞的视线范围，无声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酒吧灯光暗淡，王竞的神色并不清楚，但樊凡确定王竞看到了她，虽然他仍然视若无睹地继续跟身边的人聊天。樊凡也不打扰，叫了酒坐在一边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王竞的聊天终于告了一个段落，身边的人走开了。樊凡正想王竞是不是准备就此离开了，他却朝她看过来示意她过去。

过了这么久，樊凡最初的怨愤已经消弭了大半，面对王竞时已经能够平心静气了：“谢谢你没有躲我。”

王竞酒杯里的冰已经融了大半，杯子外面凝着水珠，他手指按着杯垫慢慢地移来移去，目光却一贯尖锐：“我为什么要躲你呢？”

“不知道，有的人也许会觉得我很麻烦。”

“那你打算惹麻烦吗？”

“王总这么精明能干，不找我麻烦就已经很感谢了，我哪会自找麻烦。”

王竞审视着樊凡，似乎在捉摸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看樊凡态度坦然，才又说：“做生意讲求在商言商，做事情都是从实际需求出发，并不存在故意找谁麻烦的事。”

樊凡相信王竞没有撒谎，毕竟她对王竞根本无法构成麻烦，所以她跳过这个话题：“其实我只想问王总，找我谈合作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很看好我的公司了。”

樊凡问得委婉，但王竞听懂了她真正的问题：“如果不看好就不会合作了。你如果做得够好，我们其实也有机会继续合作下去的。”

听到这里，樊凡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您是说，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您敢保证——你的人没有用过任何不光明的手段吗？”

王竞面不改色：“我不需要保证，这也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决定远景，最多提些建议。我花钱就是要让别人帮我实现远景。”

“胡天明难道不是你故意安排的？”樊凡也不想再兜圈子。

“我推荐胡天明当然有很多考虑，但那只是建议，你完全可以不接受的。另外我也没有安排他做什么。聪明人都懂得看风向，具体该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考虑了。”

王竞说话毫无破绽，但樊凡已然明了，王竞这样级别的人，这类区区小事，何劳亲自动手。他只要告诉别人他的期待，甚至只需稍加暗示，就自然会有人主动提出利益交换。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用人不察。

酒吧空气憋闷，樊凡有点呆不下去了，可是心犹不甘：“两年前你就已经看到这一天了吧？当时破例找上了我就是为了你们的‘大广告部’吧。”

王竞看了樊凡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不是我找上你，而是你找上我的——我猜我们上次在这里见面不是偶遇。”

王竞从来没有跟樊凡提过那一次的事情，樊凡自己也早就刻意抛诸脑后，却不想在这时候突然听王竞提起，脸上如同爬过蚂蚁般痒痒的，说话也支吾起来。

王竞戏谑般的欣赏了一番樊凡的表情变化，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稍微放下了戒备：“你不愧是孙一一手下出来的人，跟她还挺像的。”

樊凡对这样的比较不太自在：“我们可能都有事业追求，但也谈不上多像。”

王竞听出了樊凡的抗拒，瞥了她一眼：“孙一一对你评价倒还不错，她一直推荐你继续负责广告公司的经营。她比你更懂得怎么用人。”

“孙一一推荐我？”樊凡颇感意外，她一直以为孙一一很排斥自己。

“孙一一很多方面都值得你学习，”提到孙一一，王竞流露出赞许的神情，又以前辈的口吻对樊凡说道，“你们有很多共同点，为了目标都不惜付出，这一点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当然，你比孙一一还差了一点。你是一个聪明人，但市面上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也不少，甚至还有很多比你更聪明的。你的优点在于行动力，有想法马上付诸行动，在行动的同时解决问题，这让你能够超越80%的人，获得成功。但如果在风口上，连猪都可以起飞。要想维持长久的成功，必须要有长远的规划，这才能让你超越99%的人。否则，再多热血也不过狗血。”

樊凡如醍醐灌顶。原来，结局早己写定了，她的成功，她的失败，从她那晚做出冲动决定时就注定了。有的事王竞没有提过，但他已经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樊凡如醍醐灌顶。王竞与她合作，是因为她的出现正好与他的计划契合。她以为是她在捕猎王竞，殊不知王竞才是终极猎手。

因果如斯。樊凡终于完全释怀。她以全然的诚恳说道：“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王竞又略带惋惜地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加入‘永发’对你是百利一弊的事。恕我直言，你这次的决定又很短视。”

樊凡默然：走到这个位置，王竞大概忘了，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想乘凉，而想种一棵属于自己的小树，然后等它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