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凡白了江远一眼：“一年不见，你人不见老，说话倒是越来越老学究了。这种老生常谈，你还是说给那些小朋友听吧，我可不接受教导。我跟你不一样，没气节也没气量，别指望我能以德报怨。谁做错事情谁负责，我不过投资人，又不是我的错，我干嘛负责。我能做的正确的事，就是不管他们这些破事。”
“这么久没见，你忍着我点儿吧，”江远不紧不慢地说，“支教这一年，我是学到了些东西。比如，我有多走运。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我都很努力，做题、写论文。我以前总是觉得，今天得到的，都是我应得的。”
“本来也就是这样的。”樊凡知道江远比很多人都要勤奋认真。
“可是有比我更努力的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江远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我支教的那个小学，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师，算数特别厉害。如果他早年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可能在数理方面会有一些成绩，但现在看，他的一生大概只能埋没在那个乡村小学了。
“也不只是他，还有别的事情。我们研究所留聘的时候，有个女生其实表现更好，但最后招了我，所里的解释是男生更适合这个工作；连支教都不太欢迎女生，说女生容易惹麻烦，很多安排也没怎么考虑到女生的需求。”
“还有，”这些想法似乎在江远脑海中酝酿己久，他说得很流畅，“考研的时候，我们专业只招两个。我当时是总分第一录取的，但我的专业排名只有第三。后来听说别人的面试结果还没出来，院里就已经确定要录我了，因为觉得我适合做招生门面。我从来没有用不正当的手段参与竞争，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比我更优秀的人，因为性别、外貌或者出身地位之些不由我们控制的东西，失去了想要的机会。”
“我们当然可能抢了别人的机会，但也会有另外的人，因为别的原因抢走我们的机会。感恩是好事，但因此自责就没必要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因为我家庭幸福，头脑聪明而觉得抱歉的！太虚伪了！”樊凡尊重江远的道德感，但有时又会因此心烦。江远从不羞于自省，但樊凡不喜欢这种刺痛感。
“说反思更恰当吧。我们不只是隐形受益者，某种意义来说，我们也是掠夺者。我们都想要公平公正，但有一些歧视压迫，处于高位的人平时甚至根本意识不到，也就不可能避免，更谈不上主动纠正了。”
“我现在的确算是有点钱，但我自认没逼迫过别人，有什么事情都是有商有量，你情我愿。别把你的自省投映到我身上。我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樊凡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点儿恼羞成怒。
“你觉得我是在道德绑架你？”江远心平气和地问。
“难道不是吗？看起来，你这次特意跑过来就为了给我上课！不好意思，我要浪费你的时间了！”樊凡怒气冲冲地说，并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如果你没有这些道德感，就不会感觉被绑架，”江远缓缓起身， “我也没有浪费时间。不管你今天什么反应，我都不会觉得浪费了时间。其实我只是想来看你而已。你找我，我很高兴；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就算你打错电话了，我也很高兴。”
江远一本正经的情话把樊凡打了个措手不及，呆立原地，一时无语。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我不该说这些。我来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我。不过如果你不需要，我可以现在就走。”
樊凡恢复了神志，一把攥住了江远的衣服：“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伪君子！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能撩完就走……”
樊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远顺势搂住了。这个久违的拥抱温柔又霸道，樊凡未及抗议，就听得江远在耳边的呢喃：“我不是君子，樊凡，我太想你了，每天都想。我想你过得幸福，但又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我这两年过得一点儿都不好，这就是我的赎罪……”
樊凡从江远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仰头看向他，眼神复杂，话语冰冷：“所以你现在是赎罪期满，想回头来找我了？你当我是路边的石头，想扔就扔，想捡就捡？”
江远表情变得有些痛苦，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放开樊凡。
樊凡忽然换上蛊惑的语气：“你知道你在抱别人的女朋友吗？你想要我跟男朋友分手吗？你想破坏别人的关系，重新跟我在一起吗？你告诉我，我会考虑。”
爱，原来也会让人变得残酷。
樊凡知道江远的纠结，但她就是要听他亲口做出选择，道德准则，还是，她？
樊凡感到了莫名的兴奋。她的手从江远的手臂滑到他的腰间，瞬时感觉到了手掌下传来的的细微战栗。
江远审视着樊凡，深情、怀疑、苦楚，各种情绪交汇在他的声音里：“你很爱他吗？你还爱我吗？”
“他是我男友，我自然是爱的；你，我不知道。如果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也许我就会知道了。你想要我吗，别人的女朋友？”
江远似乎没有听到樊凡的问题，只是深深地望着樊凡的眼睛，固执地问：“你还爱我吗，樊凡？”
樊凡几乎要屈服于这股柔情之下，但多年来她因江远遭受的痛苦于瞬间闪现，这让她重新生成了对抗的力量，毫不留情地说：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两年前你推开我的时候，完全没想过我可能爱上别人，甚至可能再婚吗？这两年你想我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我大概已经跟别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现在你跑来问我这个问题，是有什么期待呢？如果我还爱你，你就会要求我分手吗？你会破坏别人的感情，做第三者吗？”
连珠炮的诘问打得江远面如死灰，他默立良久，最终歉然道：“是我冲动了。我没有权利向你要求任何事情，对……”
像是想到了什么，江远自嘲一笑，把“对不起”咽了回去，颓然而去。
樊凡想要追上去，挽回江远，但却像被施了法，动弹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