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后，夜里人迹罕至。死寂般的道路和修不好的路灯，有时候再有几声灵性的猫叫，让满月照得人心发慌。以前大人为了防止夜里小孩跑出去玩，总说鬼故事吓人。吴虞阴影犹存，从大道转到小巷时被夜风吹得心里毛毛。

林渡荆踩着路肩石发现吴虞路过时注意到他，于是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想把她吓了一跳。

吴虞回头看清是林渡荆后很是不满地嗔怒，“你知道我怕走夜路的。”

林渡荆手指擦了一下鼻尖掩笑，缴械认错推着吴虞走进街边的便利店，“好了，请你喝饮料。”

吴虞看林渡荆秋夜里还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运动短袖，他最近运动量增强后好像又瘦了一些，货架前的的白色柔光照得他侧脸的下颌线变得更加削瘦清晰，浓稠的墨睫里情绪难辨。

两个人难得能同行回家，林渡荆残留着运动后的疲累比以前少话，听吴虞说徐庄上课的轶事，两人笑着走回爱晚，直到走近单元楼时都因为那辆深墨绿色的越野车而目光一怔。

林渡荆下意识地冲上楼梯，吴虞捏着水瓶追在他身后，几公斤重的书包晃得她肩膀疼。

楼道的声控灯在焦躁的脚步声中一盏一盏亮起，清晰照亮夜风吹进来的尘埃，502的门半开半合，透出一股刺鼻的烟味。

吴虞犹豫地迈入那道门槛，将要踩到橡木地板上的烟灰渣时收回了迈出去的左脚，往日里何明仪会把家里收拾得整洁敞亮，即使有客人，也不会允许有烟火落地。

“不是我非要赖在这里。是你爸爸妈妈现在就住在这里，我只好来这里等他们啊。”范龙抬头纹如浪卷起，坐在沙发上棕色皮鞋后脚跟不着地抖着。

“你继续在这里骚扰我们，我会报警的。”林渡荆没遇到过这么无赖，挑衅的人。

“侄子，你报也没关系，没了我还有别人回来，警察又不可能住在你家里24小时保护你的安全，他们那么忙，你也少麻烦咱们的人民英雄。”范龙随手把烟蒂插入满是烟头的水晶烟缸，从兜里拿出烟盒，分了两根给咸头和光头。

范龙嘴里含一根新烟，借火点燃后幽幽开口，“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林方劲或者严蓉，让他们回来跟我聊几句。”

林渡荆心里骂了一万遍脏话，“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你自己去找。”

范龙起身，伸手给林渡荆递烟，烟盒直接被对方拍在地上。他笑而不语，绕过林渡荆左右细瞧楠木书架上的画册和画轴，“咸头，你当初说偷走的画卖了多少钱？”

“五千多。”

“不愧是老艺术家。”范龙不懂画，看完两幅墙上的作品又转到何明仪的面前，异常臃肿的肥手摸过光滑的楠木书桌，眼里的贪婪油得即将溢出来，“呦，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老东西，市场里卖出来至少也得七位数了。”

“范总，卖了能换好多钱。”咸头呵呵笑着跟了一句，他最喜欢偷别人的东西，偷走最宝贵的东西才最有意思。

“卖你个头！这玩意摆在我办公室里多大气，是不是。”范龙吸了口气烟，对着何明仪开口，“要不这样，我拿去玩段时间，玩着玩着说不定就不想来这里了。”

林渡荆趁着所有人都没有防备时直接给范龙猝不及防地来了一拳，“你觊觎老人的东西算什么男人，要钱找林方劲，你把他捆了我都不说一个字。”

范龙单手捂着脸嗷叫，勉勉强强吐出一句，“你…真是…不客气。”

吴虞整个人都被何明仪紧紧揽在怀里，恐惧让她想要反抗却又依赖何明仪的怀抱，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抖的手给严蓉发去最简短最明确的信息，求她回家。

光头一身魁梧肌肉，闷哼吃力地把林渡荆按到墙后，用虬结暴突的小臂直接箍住男孩的脖颈钳制住他，两只如牛喷气般的鼻孔蛮横地瞪视年轻人。

何明仪恨得连声线都发着颤，“范龙，这楠木桌你想拿就拿走，你让人放开我孙子。”

“不是我不放，是他打人。”范龙满不在乎地回应，咬着牙要给对方一点教训。

林渡荆呼吸加剧，使力却挣脱不开光头的牵制，眼睁睁地看着咸头已经去搬楠木桌，他双目发红，不要命地用头狠狠撞向光头的鼻梁在对方的吃痛中换来一丝机会，抓起离自己最近的烟缸直接砸向企图搬起楠木书桌的咸头，伴随着烟尘如脏掉的雪飘扬满屋，红色的血流到地板上染红狼藉的烟灰。

“奶奶！”吴虞在惊怖的眩晕中破音，看何明仪的手彻底松开自己的手晕了过去。

120的救护车鸣笛闪过闹市区的街道，直直闯过红灯，超速抵达医院。

吴虞不知道是救护车太抖，还是何明仪在噩梦里发颤，老人的睫毛不安地动了动。

相比于何明仪安静似永眠的沉睡，咸头咿咿呀呀宛如三岁儿童哭啼不知，眼泪和鼻涕混入他凝固的血痕里，“他要杀人！杀人！”

“闭嘴。”林渡荆用眼神剜过咸头，震慑他玩闹般的喊叫。

吴虞担心林渡荆又要动手，随即抓住他的手牢牢握住，她必须在此刻，在奶奶没办法约束林渡荆的时候，保持一点理智，哪怕她的心被焦虑包裹，指尖还在林渡荆的掌心发颤。

林渡荆反手握住吴虞的手放在额间，借用她的力量向那些天上的神祈祷奶奶平安无事。

医院的急症室里红色抢救灯亮起，所有焦躁，不安，痛苦的情绪像是被塞入一口大锅里，乱炖沸煮，没人能说出那种复杂的味道，只能被迫拥挤在同样的充满消毒水的空气里融化。

吴虞发觉自己的手机在震动，她看到来电显示是严蓉，从公共休息椅上起身小跑到急症的玻璃门外接起电话。

“林渡荆没事，是奶奶昏倒了。”

“我们在急症……”

吴虞挂断电话，蓦然望向一片星光寥寥的夜空，感受不到任何慰藉。

吴虞顺路在自助柜里买了几瓶矿水泉回到急诊，她递给林渡荆一瓶后，走到正在包扎伤口的咸头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一瓶水，不等对方眼神投来的诧异立刻转身站回林渡荆身边。

“你用不着做好人。”林渡荆仰头灌了半瓶水，烦躁不已。

吴虞没有说话，她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上面还沾着一点烟灰，她踢了踢鞋子，想抖掉那点烟灰。

医院的急症时时刻刻都在不断涌入新的病患和家属。林方劲和严蓉风尘仆仆地赶来。吴虞听到他们在喊林渡荆的名字找人，但林渡荆无动于衷地靠在墙上，额发的阴影遮住他的神色。

吴虞向前迈了一步，却被林渡荆拽住留在身边，他仍旧保持缄默，浑身散发着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小林，你有没有受伤。”严蓉一身醉意赶来，色泽不匀的红唇显露出她来时的匆忙混乱。

严蓉单手捂着唇掩饰自己酒后的难受，另一手撑上墙壁即将靠上林渡荆时，发觉对方有意地侧过身躲开她。

抢救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喊家属，众人齐齐上前包围医生。吴虞慢了一步，站在林渡荆身后听到奶奶状况恢复良好的消息后，拽着林渡荆袖口的手瞬时松了下来，垂在裤侧。

“奶奶我看着就行了，你们要怎么忙就去怎么忙。”林渡荆抢先一步站在病房前，眉眼冷峻到丝毫不留情面。

“我们不是有意……”

“奶奶不需要你们。”

林方劲直接当众伸手紧紧捏住林渡荆的下巴把儿子凶狠地推到墙上发出“哐”地吃痛声响，完全不顾周遭的视线惊呼。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如果你不是这么冲动，你奶奶不会晕倒，难道还要逼着你妈妈在你面前当众晕倒吗！”

林渡荆直视着眼前的父亲，恨在冷笑之后变成不屑一顾的麻木。

严蓉上前扯下丈夫的手，低声劝他不要伤害孩子。

林渡荆在林方劲卸力松手后，低头伸出手摸了一把自己被捏出压痕的脸，抿唇不语。

吴虞几乎静止的心跳在刺鼻消毒水的气味里恢复跳动，听着仪器规律的滴滴答答的声音，看林渡荆冷漠地绕过父母的身侧安静地坐在何明仪的病床旁，他的侧颜悄然退去少年的稚嫩柔嫩，超越年龄的深邃的眼眸和愈发清晰凌厉的面部线条让他的气质疏离严肃。

吴虞小声地提醒两位迟到的大人，“林叔叔，还有两位受伤的人在隔壁诊疗室，您最好先去见见他们。”

吴虞的话音刚落下，早已听到动静的范龙急不可耐地拽着头上缠着白纱的咸头拦在严蓉和林方劲面前，宛如把咸头当做呈堂公证，准备对簿公堂。

“老兄弟，你儿子脾气可真大啊，这是随您还是林太太呢。”

严蓉就在所有人没留意的时刻，醉意深重的眼眸瞬间清醒地冷酷下来直接上手扇了咸头一巴掌，“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还要来害你的曾经的恩人和侄子。”

“林太太，严总，严蓉啊……”

范龙的轻呼生随着咸头嘿嘿嘿的猥琐笑声弱下去，那瞬间，急症室拉起精神病院的帷幕。

林方劲淡漠地低头扣上自己的西装袖口，转过身对向吴虞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女孩，用相对平和客气的语气交代她，“小虞，你帮我带阿姨先回家，她喝醉了。”

吴虞虽然想留下等何明仪转醒，可是她害怕林方劲的眼神和他身上那种骇人的压迫感，陪着因酒精情绪不稳定的严蓉走出医院。两人坐上计程车回爱晚，严蓉靠在车后座上闭上眼，浓重的酒意让她的情绪不断升腾转为疲惫。

“比起他的奶奶，林渡荆对我们没有什么感情。”严蓉趁着余留的清醒和吴虞说起话。

吴虞试图安抚严蓉，却又无法反驳这句有力的辩词。

“吴虞，你依赖你的父母吗？”

吴虞点点头，想到严蓉没有看她，轻“嗯”了声。

“父母和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我怎么可能不想抚养他长大，但是他跟着他奶奶才是最好的选择。”严蓉睁开眼，从包里翻出林渡荆替她买的香烟，抽出一根香烟夹在手里。

吴虞不懂，她甚至不了解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林方劲的脾气居然会如此爆裂，严蓉的语言里藏着太多的无法细究的问题，林渡荆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伙伴，何明仪会站出来维护谁吗？

霓虹闪过，随之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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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