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天，万里无云。

珍妮把桌上的茉莉花搬到阳台上补充阳光，顺便修剪下老枝。看着不算多的花苞，她琢磨着得出去买点肥料。

事不宜迟，珍妮开着从伊万那淘汰下来的皮卡车，给伊万打去电话：“哥，你们那最近忙不忙啊，有活不？”

“哎呦，正准备给你打电话你就打来了。最近肯定忙了，有活有活。”

珍妮一听就振奋起来：“那我马上就到。”

“哎，你调的温度可以，一点都不烫。难怪都说你技术好。”伊万的声音变轻在笑，似乎是对他身边人说话。模糊听了几句后，那头的声音回归正常：“好，那你到了得等我会，我现在正在做头发。”

挂断电话后铃声立刻又响起，珍妮以为是伊万的回拨，直接接听：“哥，怎么了？”

“请问是珍妮小姐吗？”电话那头是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对，你是哪位？”

“我是格雷文，昨天我们面试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面试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恭喜你被我们公司录取。你明天可以过来上班吗？”即使是恭喜的话，格雷文仍然是沉稳平和的声线。

“啊？！”珍妮的声音显然因为过于惊讶而有些失控，反应过来后，连忙说道，“没问题，没问题。”要不是车内空间限制，她高低蹦起来两圈。

既然如此，伊万那边先不用着急去了，珍妮给他打电话道歉。因为现在她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珍妮重新输入目的地：贝亚特附属医疗院。

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这里空气也格外泛着凉意，吸入肺里，寒意包裹五脏六腑。这样的寒意总让珍妮想到无尽不知名的药水带着刺痛流经全身，身体的热量拼命向内散发试图维持血管的温度，无济于事。冰冷的药水是热量的吞噬黑洞，来回冲刷残有温度的地方，直至全身都如冰雕。

今天院内是反常的寂静，白色的荧光灯照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更显冷清，偶有医院专属配送机器人打破宁静，又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等珍妮到经理莱蒙的办公室，就看见对方在长廊上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

莱蒙看见珍妮过来，抢先一步发话：“入院手续办完了吗，二期实验一个星期后就开始了，故意影响实验结果的违约费你承担得起吗？”

珍妮不理他发难，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被霍尔德公司录取了。后面实验我不用参加了，而且当时你还答应给我双倍报酬的。”

莱蒙被珍妮的话震在原地，惊到半张口合不上。当初让她去面试只不过说着玩，想着到时候选不上就乖乖回来参加实验，不然每天一点小事都能闹得鸡飞狗跳，影响整个实验进度。

珍妮看莱蒙半天不说话，以为他要赖账：“经理，你当时跟我说的话，我可是都录音的。你可不能耍赖啊。”

现在既然被录用，也有入职的用处。莱蒙搓搓手，很快转念：“知道了，那你就去好好上班，后面二期三期实验你不用参加了。”

“那你答应我的报酬呢？”

“我当初说的是，你进去帮我做事，报酬按双倍算。你现在什么事都还没做，要什么钱。”莱蒙撑着医院墙壁上的扶栏，对钱的问题寸步不让。

“那你要我做什么？”

“这个……”莱蒙想了会，“你先去干着，具体到时候等我通知。”

“经理，我这半个月都在准备这一件事，现在我都被录用了，您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吧。”一分钱不出，珍妮绝不能白跑一趟，“您要知道，入职成功就是最重要的一步，没有这第一步，后面想再多都没有啊。您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怎么过五关斩六将才进去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待会给你打点钱。”莱蒙挥挥手示意她离开，有些不耐烦。

就在珍妮转身离开前，发现他的神色突变，由不耐烦转为谦卑紧张。

没来及细想，穿着白大褂的女实验员迎面而来，她扎着高马尾，发尾随着步伐微微晃动，气质冷艳。在珍妮打量她时，对方也扫视着珍妮。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每一处停留都流露出挑剔与不屑，像看一只垂死的小白鼠，一具没有价值的实验体。

珍妮与她擦肩而过，看见她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瞬间明白莱蒙神色突变的原因以及她的身份——克莱门丝。

克莱门丝·贝亚特

克莱门丝已经是贝亚特家族第三代。第一代创始人因年龄不再管公司事务，早已深居简出。二代中都是beta，而且多是守成之辈，在公众面前也鲜少露面。而第三代倒是不同，出了位s级的alpha——玛蒂尔达，同时她也是贝亚特集团的现任总裁。三代中不仅玛蒂尔达分化成alpha，克莱门丝也分化成omega。

不，准确来说，克莱门丝曾经是omega，现在只能算是beta。因为她亲手剜去自己的腺体，毫不手软拿自己当实验品。

尽管联邦法律规定非生命垂危，严禁腺体切除手术。因为对于已经分化的AO，腺体切除会严重缩短人体寿命，切除之后更需要永久服药，永久监测。

但是克莱门丝的腺体是由她自己切除，又受到贝亚特家族的庇护，所以联邦法庭最后没有定她任何罪。这样连自己都不放过当实验体的人，更遑论对其他人，简直就是标准的心理扭曲变态科学家的典范。

珍妮每天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参加贝亚特附属医院的“腺体异常人员的药物临床实验”。她原以为只是找了个兼职工作，在闲暇时间去参加试药。结果在第一期实验期结束后，被告知后续实验必须强制在医院内，不得外出。

这种情况在之前根本没有提及，珍妮想退出。莱蒙拿出她当初签“知情同意书”，告诉她“如果中途退出需要付十倍违约金”。

而“关于后期实验的需求，贝亚特公司拥有一切解释权”，这句条款淹没在十页知情同意书的几百条细则里。

可恶的资本家，谁能玩过他们！

自从知道自己二、三期实验都将由那个变态科学家克莱门丝主持，珍妮恨不得逃到其他星球，只是没钱。看着经历过克莱门丝的受试者心有戚戚然的神色，她感同身受，终于让她抓住机会脱离当小白鼠的命运。

想到这，珍妮加快离开的脚步。

*

莱蒙对着来人有些欠身，谄媚地说：“您来了，真是辛苦您了，一来就看实验数据了。”

克莱门丝盛气凌人瞥了他一眼，嫌弃地说：“呵，这三个月你就做出这些垃圾数据。这些常规实验有必要重复做吗，还是你根本就在偷懒，直接从往期数据复制出来的。”

莱蒙连忙辩解：“绝对没有偷懒，我这几个月都在盯试剂售卖的市场营销，最近一个月销售额都提高百分之十。实验室那边，您不是不知道他们就知道走老路子，不懂发散思路，笨的很。好在您现在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教教他们。”

“你还敢提销售情况？现在霍尔德公司都开到这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天才营销办法，把竞争对手请过来？”

“您别生气，现在霍尔德不知天高地厚乱扩张，只是无意义的烧钱。咱们就静静地看它能烧多久。”莱蒙观察一下她的神色，“而且，我还安排了一个卧底进去，这样它无论做什么咱们都能尽在掌握。”

克莱门丝回头看了眼消失在长廊尽头的人影，问：“刚才那个女生？”

“对，对。她原来是实验的受试者，本来想退出后期实验，然后我给她四倍价让她去当卧底。”莱蒙瞧着克莱门丝的脸色有越来越发青的趋势，赶忙解释道，“那个珍妮就是大龄分化导致常见的腺体异常病例，不是什么罕见情况。像珍妮这种腺体异常在这次实验还有三个相同情况的实验体，少她一个不妨事的。”

克莱门丝的神色渐渐舒缓：“试剂都处理好了吗，这两天监察署的人就要来检查了。”

“您放心，安排得万无一失。这种例行检查每年都来，我有经验的，绝对不会出事。哈哈，哈哈。”莱蒙赔笑。

“出事了，你也没机会在这跟我说话了。”说完，克莱门丝继续回到实验室。

*

次日一早，珍妮准时到岗，格雷文和上次那个男人已经在办公室等她。

格雷文向珍妮介绍：“这位是卡尔，这段时间你就和他一起共事。有时我可能会回蓝水星办事，到时候有任何事你可以直接请示他。”

卡尔向她颔首示意，这时候珍妮才正式端详起对方。新同事今天打理得很正式，每缕发丝都服服帖帖呆在正确位置。他的轮廓鲜明，五官立体，只是绷紧嘴角冷脸，周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场，然而长了一双含情目，琥珀色的瞳孔更显清澈纯情。

珍妮朝他伸出手，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手，思考两秒。

卡尔的手回握住她将垂落的手，干燥温暖，手上老茧轻轻擦过珍妮的掌心。

“好的，那现在大家就相互认识了，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一起携手共进。”

格雷文转向珍妮，对她安排道，“你今天第一天来，先看看员工手册。我今天要出去办点事，如果没有回来，你到点自行下班。”

说完潇洒离开。

珍妮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卡尔：“我们主管出去干什么了？”

卡尔已经坐到位子上，整理起他的工作：“刚刚不是说了去办事吗。”

“办什么事？”

“不知道。”

“那主管经常出去办事吗？”珍妮追问。

卡尔抬头微眯双眼看着她，冷声说：“主管办事，下属没有权限知道。”

珍妮点点头，一边走向自己的工位，一边消化现在的情况：已知整个办公室加上领导只有三人，并且领导有时去蓝水星不在岗，那这岗位岂不是先天摸鱼圣体，说不定还能找个线上兼职干干。

察觉到自己不自觉的偷笑神情，珍妮立刻摇头清醒：看看对面，人家就能很好地自我约束，埋头工作。

那么第一步就先从学习公司的员工手册开始。

打开文档，珍妮瞪大双眼看着有五百多页的手册，吐槽道：这是手册？这都成一本书了，有必要写这么多规章制度吗？大星球的大公司都这样吗？

看了两个小时，看得珍妮头昏脑胀。她觉得有必要先弄清一件事：这个员工手册有没有入职考试？

只是对面的同事一直头也不抬地工作，她完全找不到机会问话。

珍妮努力回忆过去工作中和老员工拉近关系的办法，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点了两杯奶茶。

卡尔看着桌上突然出现的一杯奶茶，抬头，看见珍妮带着讨好的假笑，预判她未说出口的话：“谢谢，但是我不喝奶茶。

“你不喜欢甜的啊，那你喜欢喝什么？我重新点一杯。”失算了，该先问一下了，浪费一杯奶茶钱。

“我只喝水。我的生活习惯比较健康。”卡尔把奶茶推离，示意她拿走。

珍妮拿回奶茶：“哦……挺好，挺好。健康最重要。”

半小时后，卡尔看着在办公室来回走动，故意引起他注意的人。

对方像突然发现他的存在般，甩着胳膊扭头解释道：“坐得太久了，起来活动下。你要一起吗？”

卡尔坐在位子上抱手不语，静等下文。

果然她一边假装不经意走到他桌旁，一边问道：“你和主管都是蓝水星人吗？”

“是。”

“那你来公司多久了？”珍妮双手撑着他的桌子上，身体前倾又靠近一步。

卡尔用手指轻敲桌面：“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

“就是……我们有没有入职考试？比如考员工手册这种？”珍妮忐忑地问。

“没有考试。”

“哦，那就好。”珍妮的心放下，在他桌边打圈，开始有闲心八卦其他，“你之前在蓝水星的岗位也是这个吗？”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是闲聊时间。”卡尔用冰冷的眼神驱逐她离开，“还有，下次问话直接在座位上说就行，我听力很好，听得见。”

好好好，装得义正词严，但是每次她靠近他桌边的时候，他都不着痕迹地屏幕移开。珍妮严重怀疑其实对方根本就在摸鱼。

珍妮回到座位上把两杯奶茶的两根吸管同时插到嘴里喝，继续苦啃霍尔德公司的员工手册。

果然下班时间主管还没回来，珍妮还在故意磨蹭。

卡尔到点就起身，到门口的脚步刹住，转身走回来，停在珍妮面前：“明天我们去市场调查，到时候写一份调研报告。”

没等珍妮回话，又雷厉风行地转身离开。

珍妮：？？

上完第一天班的珍妮得出结论：这份工作工资高，上司管得少，简直完美。就是新同事有点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