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珍妮对卡尔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可以从东边开始，那边的药剂店比较集中，你觉得呢？”

卡尔：“可以。你对这里比我更熟悉，你来定从哪里开始。”

珍妮要拉着卡尔站在一排自助药剂机旁，掐表计时看药剂消耗的速度、数量。

卡尔听完她的计划，用手揉揉太阳穴表示拒绝：“一定要用这么笨的方法吗？”

珍妮从她的手环式便携光脑进入霍尔德公司内网，拿出实例反驳：“当然，你看人家优秀员工的内部分享中就说了‘做市场调研一定要重视线下，网上数据可以造假。一定要实地考察得出结论。’”

卡尔不置可否。珍妮直视他又问道：“你之前有被评选为优秀员工吗？”

卡尔一时语塞，被珍妮一把拉下，两人蹲坐在自助机旁，假装无所事事的路人打发时间。他开始后悔让珍妮加入公司内网，她又没有大公司工作经验，做戏完全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平白给自己找事。

来药剂自助机器下单的人稀稀拉拉。珍妮看天看地，看旁边的人双手环抱，一脸冷漠不耐烦的样子，开始找话题闲聊。她好奇最终录用自己的原因：“你知道主管为什么招我吗？是不是发现比较一圈下来，其实我还是特别优秀的，而且经验丰富？”

“都不是。”卡尔侧头，看着她手正托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他觉得对方真是自信过头，决定有必要打消她自满的势头：“最后决定录用你只是因为你是beta。”

“什么叫因为我是beta？”

“联邦政府出台的'ABO平权法案'，在二三系星球优先招收beta员工，公司可以享受减税政策。”

“所以……如果我不是beta的话，公司就不会录用我。”

卡尔点头：“当然。”果然在听到他的答案，珍妮没了笑脸，整个人缩到一边，像霜打的叶子蔫了下去。

珍妮犹闻晴天霹雳，悄悄挪远，隔着头发心虚地摸了下后颈：隐形腺体贴还好好呆在原位。只是惊疑不定的心还是不安地跳动。

公民身份信息二次更新会在十八岁前完成。因为有记录以来AO分化年龄最多到十八岁，最佳分化年龄是十二岁至十六岁，而超过这个最佳年龄范围，往往会伴生腺体异常发育。

珍妮在过了十八岁生日之后没想过自己还有分化的可能，于是在高中毕业时更新了自己ID。

谁料在十九岁生日前一个月自己竟然分化成alpha了，与此同时也碰上腺体异常发育情况。对于自己不受信息素干扰，没有易感期的腺体，珍妮成为alpha的日子跟从前当beta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介于再次更新自己身份信息，需要自费一系列医院检查证明。珍妮决定还是继续当beta，日常贴着隐形腺体贴，再加上披长发做掩饰，可以做到没人发现。

“差不多了，去前面那条街的药剂店。”卡尔看了看时间，起身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又认命般转身拽起还坐在原地发呆的人。

进药剂店前，卡尔拿回主动权：“从现在开始听我的。作为新员工应该听从老员工的安排。”

“学习别人优秀经验也不行吗？”珍妮小声申辩。

“不是不行。只是你现在刚来，还什么都不懂。优秀经验也不是乱套的。”卡尔拍拍她肩膀，努力稳住她想要乱发挥的念头，“你先听我安排，你这么机灵好学，以后肯定也能成为优秀员工。”

卡尔穿梭在一排排泛着寒光的金属药柜，交代珍妮：“把店里的各种抑制剂种类记录下，还有把网上能找到每个月销售数据也扒下来分析。有问题吗？”

珍妮微笑：“没问题。”

“上班时间不要嬉皮笑脸。”

珍妮：“……”

……

从街边自助药剂机到各大药剂店，珍妮和卡尔跑了大半天。当然，卡尔负责出嘴下任务，珍妮负责出力完成任务。

在罗列整齐的各种抑制剂包装盒前，卡尔拿起药剂包装盒仔细查看。现在他们到了m79星上最大的连锁药剂店里。

卡尔把手里的抑制剂递给珍妮，问道：“我们今天看到的所有抑制剂都是贝亚特公司或是他们子公司制作的，为什么这里都没有其他药剂公司的产品？”

真敏锐，珍妮心想，第一天就已经发现问题的症结：“因为贝亚特公司已经在这里深耕很多年了，我们刚刚看的很多药剂店都有他们入股。”

“那贝亚特公司为什么选择这里？”卡尔斟酌用词，“m79星特别在哪？”

m79星，一个直接用编号命名的星球。这种极其敷衍用编号当星名的命名方式，大多用在边缘星。这些星球如果不是废弃星，就往往沦为星盗和走私者的天堂。而这里，虽然落后，但基本的生活秩序还是存在。

珍妮把抑制剂规整放回原位，想了下说：“你可能不知道，虽然我们星很偏远落后，但其实我们这的AO人数说不定比很多二系星还多。”

“为什么？”卡尔问。联邦政府正式介入m79星的时间很短，在联邦档案中关于m79星的资料都是只言片语。所以他必须亲自来一趟寻找答案。

“其实在一两百前，很少有人在这生活。但是这儿后来发现了R晶矿，早期联邦政府管不了这么远，而且这里矿藏量不高，所以也不想管。然后就涌入大量alpha前来这里淘金，不过现在R晶矿基本被挖完，也许过不了多少年，这里又会慢慢荒废。”珍妮絮絮叨叨解释着，想到自己在这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有些不舍，“虽然这里气候极端不适宜人住，但是我还是很喜欢它。”

“不对。”卡尔抓住她逻辑的漏洞，“这只能解释了AO数量为什么多，并不能解释贝亚特公司为什么选择在m79星一直投资这么多。”

“可能因为这里AO的腺体异化程度比例比较高，他们在这好就地取材，方便做实验。”珍妮推测。

“为什么这里AO腺体异化程度高？”

“因为挖矿啊。早期那些淘金者什么防护也没有，挖的又是R晶矿——能源矿，辐射很大。所以那些人的后代如果分化的话，很可能就会腺体异常。”虽然她的父母都是普通的beta，但是珍妮怀疑自己腺体异常的情况可能也是源此。只是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向父母问清关于上辈的事。

“那怎么没有别的公司不来？”卡尔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那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单纯看不上我们这小破星球呗。”珍妮适时拍马屁，“不像咱们公司就很有眼光。”

卡尔冷笑一声：“这里市场都被贝亚特牢牢把控了，要是可以进来，其他公司早就进来了。”

“啧，你怎么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珍妮不满地看着他。

她继续鼓足信心：“我们要对自己工作充满信心，你这么消极的态度怎么完成主管的目标——半年内把分公司规模扩张一倍。”

卡尔扬了扬眉，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哪款抑制剂卖得好吗？”

珍妮毫不犹豫地从货架上拿出一盒抑制剂，晃了晃：“这个。”

“你这么清楚？”

“不是我清楚，而是因为它最便宜。我们这的居民大多都很穷，他们不会关心抑制剂的种类，唯一重要的是价格，当然越便宜销量越好了。”

卡尔点点头，又问道：“可是腺体异常的药用抑制剂最低都是翻倍的价格，那些腺体异常的AO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倒珍妮，虽然她的alpha腺体也异常，但是她腺体的异常在于不能自主分泌信息素，也无法识别信息素，甚至没有发情期。除了有这个器官，日常生活跟beta没有区别。所以她也不清楚其他腺体异常的人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珍妮挠挠脑袋：“也许有其他不正规的地方卖便宜的药吧。”

卡尔赞许的目光看向她：“你说得很对，既然有大量药用抑制剂的需求，他们又买不起正规的话，那么就一定有个黑市来满足填补这些需求。”

“所以我们得知道那些在黑市上的抑制剂价格，这样我们公司在定价的时候就有锚定目标，才能撬动这批消费者。”珍妮顺着对方的逻辑说下去。

卡尔：“没错，我们接下来就去黑市了解下行情。”

“呃……黑市在哪？”珍妮疑惑。

“你不知道吗？”卡尔问得理直气壮。

珍妮猛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用不到这些东西。再说了，我是守法好公民，从不参与违法犯罪的事。”

“哦。那你就去打听一下，你是这本地居民，多问几个人肯定就知道了。”卡尔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交代给她的任务只是让她去路上抓几个人问，哪里有卖营养液的地方。

珍妮：“……”

店内的引导机器人看两人停留过久，第二次上前询问：“尊敬的客人，您好。如果遇到困难可以跟小Q说哦，小Q一定全力帮您处理。”

拒绝小Q的热心帮助，卡尔从药剂店出来。

珍妮追出来，不死心地挣扎：“我们公司应该瞄准正规市场，只要价格比市面上的试剂便宜就行了。黑市的价格低肯定是因为药效也差，我们肯定不能和他们比，没有意义。”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好了，今天不早了，先回去吧。我相信你肯定能问出位置的，等你好消息。”

一路上，珍妮一脸苦闷在脑海中高速搜索可能知道黑市的人。她看着卡尔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衬得她愈发郁闷。

回到办公室楼下，珍妮突然喊住卡尔：“你在这等一下，我知道去问谁了。”

卡尔在路边等了一会，看见一辆白色油漆斑驳皮卡车停在他面前，珍妮在车内透过窗户朝他招手上车。

他犹豫两秒还是拉开有些变形的门，弯腰坐上副驾。后排的座位已被拆除，看样子是为了利用更大空间拉货。他看着珍妮在中控屏手动输入地址，思考这辆车是哪个时代产物：“这车连语音系统都没有吗？”

“你这话也太也歧视我们m79星了吧。我们只是落后一点，又不是活在原始时代，当然有语音系统了。”珍妮不满地说。

卡尔好奇：“那你为什么要手动输入？”

“当然是因为语音识别系统坏了啊。”

“怎么不修？”

“因为穷。”

三个字说得卡尔无言以对，他选择换个问题：“现在我们要去哪？”

“去我前东家那，他们运输队的肯定见多识广。不过现在可能在忙，电话都打不通还是直接过去问问吧。”

卡尔继续试探：“为什么要开你的车去？那儿很偏吗，公共交通系统没有覆盖到吗？”

“当然不是。要是不开我的车去的话，等我们回来肯定超时了。”

“超什么时？”

“免费停车时间啊。公司这儿停车场抠得很，这里员工免费停车时间限制在8个半小时，超过就扣费。”

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情真意切，说得卡尔哑口无言。即使在一路只有30码的时速下，他也不想再问任何问题了。

终于在他耐心耗尽前，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他看见珍妮跳下车和远处的爆炸头挥手打招呼。

珍妮看着顶着个爆炸头的伊万，指着他的发型，有些面露难色：“哥，你这个头……”

伊万显然没读懂她的脸色，反而有些兴奋：“这发型怎么样？这还是你给我推荐的理发师托尼烫的，说特别衬我的气质。”

珍妮想到托尼自己头上那个杀马特的发型，显然在对伊万的发型创意上有所保留。她竖起大拇指，委婉夸赞：“……很有艺术家的个性。”

她给伊万递去一支烟，说回正事：“哥，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便宜的抑制剂？就是卖那种不正规药的。”

“你……”伊万指了指她脖子，有些担心看着她。

珍妮没等他说完就按下他的手，回头看到卡尔站在车子旁，这个距离是听不见他们的话。

她轻轻摇头：“不是我需要，我身体没问题。”随即把自己最近入职新公司的事跟他解释一番。

伊万听完问道：“你这个公司是正经公司吗？”

“当然是正经公司。”珍妮用光脑搜出霍尔德公司的信息给他看。

“那你身份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的ID认证仍然还是beta，平时贴着隐形腺体贴，没人会发现的。”

珍妮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像自我说服般：“只有不去警局，医院这些地方，不被采集到我生物信息，就不会有问题的。”

伊万点点头，猛吸一口烟再次问道：“你这公司真是正经公司？”

“是啊，到底怎么了？”珍妮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问题。

伊万将口里的烟圈缓缓吐出，说：“你知道最近联邦监察署的署长被停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