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2

对于姨妈突然找自己谈话这事儿,林屿并不意外。

这话她吃饭的时候就想说的,梯子都搭好了,奈何姨丈从中横插一脚,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计划。

眼看俩人就要走了,姨妈不得不再次开口。

林屿没有拒绝,平静地说了声:“好。”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是拒绝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姨妈会变着法儿地叫他来家里吃饭,与其那时候闹不愉快,倒不如现在开诚布公得好。

他不想这么被动。

“等我一下。”他冲陈潮说。

话刚落音,陈潮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好像前面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想他就这么跳下去。

“没事儿。”林屿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似在安抚,“我马上回来。”

“我就跟小鱼儿说两句话。”姨妈也说,“不会太久。”

如此,陈潮才缓缓松开手,却仍看着他:“我就在这儿等。”

“走,进去说。”姨妈指着那间刚空出来的客房说。

说是为林屿准备的,但此刻床上却堆满了那俩兄弟的东西——衣服裤子、鼠标键盘、游戏手柄,就连刚刚摔碎屏的手机,也横插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姨妈一见,倒吸了口凉气,三两下就把那堆东西清到了一边,给林屿清出了块空地:“坐。”

林屿顿了顿,就着床沿坐了下来。

虽然在这儿间歇性地住过一段时间,但林屿对这儿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排斥。

他从来没把这儿当过“家”。

这儿也从来不是他的“家”。

从进来到坐下,林屿就觉得自己身上没一处是舒服的。

不仅因为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菌味,更因为陈潮没在边上,让他感觉很不习惯。

他迫切地想要离开,于是乎刚坐下,就着急开口:“姨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哥还在外面等我。”

姨妈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情绪,却不打算有话直说,而是顺着他的话聊起了陈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隔壁陈家湾那个没人管的野小子吧。”

林屿看着她,没说话,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陈潮。

“当初我跟你爸说让志北志南寒暑假去你家住一阵儿,他推三阻四,”姨妈坐在床的另一端,语气变得有些刻薄,“现在收了这么个没人要的野小孩让你认他做哥,你说他这不是荒唐吗?自己家人不管,跑去接济一个外人。”

一听“野小孩”这三个字,林屿脸色“唰”地就冷了下来。

“陈潮他不是野小孩。”他冷冷地说,“姨妈,你要是叫我来就为说这个的话,我看大可不必。”

“姨妈不是这意思。”姨妈赶紧解释,话锋一转,忽又变得委屈起来,“我就是觉得你爸这事儿做得欠妥。你说两个跟你有血亲的弟弟他不管,跑去管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你要是姨妈,你能忍吗?我好歹是你亲姨妈,是他妹妹!他就从没想过要帮衬一下我!”

林屿一怔,瞬间有些招架不住。

“小鱼儿,姨妈怎么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姨妈细声细气地说,“你妈在那会儿,她无论大事小事都想着我,咱两家是亲得不能再亲了!要不是你爸不争气,做生意失败,她怎么会……突然去世,咱两家又怎么会断了来往。”

“姨妈,”林屿叫了她一声,“死者为大,别提我妈。”

“哎呀,姨妈就是一时没控制住,你别往心里去。”姨妈说着,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湿润。

“小鱼儿,”她缓缓地说,“姨妈叫你来并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多想着点你俩弟弟,毕竟你们是血亲。姨妈知道,他俩资质平平,学习不好,态度也不端正,让你帮他们补课是委屈你了。但……姨妈实在是没办法了呀,家教请也请了,补习班也上了,都没用。”

“可我帮他们补习也没见效啊。”林屿忍不住说,“我能教的都教了,能做的都做了,他们自己不肯学。”

“有用的有用的,”姨妈狠狠点头,语气中透着期待,“你成绩那么好,又是一中的招牌,你比谁都管用。”

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走过去,抓起林屿的手,紧紧握着。

“你放心,只要你帮姨妈继续辅导他们,姨妈一定狠狠抓他们!”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明年他俩就中考了,姨妈不指望他俩能上一中,就怕连普高都考不上,只能去读中专……那一辈子就看到头了啊……你姨丈就是中专毕业,你看看他现在……姨妈得为他俩早做打算啊。”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声音都打颤了:“小鱼儿……姨妈就指望你了啊!”

林屿没说话,双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那道白墙,不知在想什么,没一会儿,就见他鼻尖和眼尾都泛起了红。

像是要哭。

“小鱼儿?”像是察觉到异样,姨妈语气放轻了些,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姨妈,”林屿声音轻轻地,哽咽地说,“你说我妈现在要还活着……就在我边上,看到你这么……逼我……为难我,她会不会很心疼啊。”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沉重而脆弱。

姨妈愣住了,浑身的劲儿仿佛在这一刻全散开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她忽然就记起来了,眼前这个被她一度苛责为难的人,也曾被她抱在手里长大,也曾令她想用尽全力去呵护。

他也才十七岁。

也还是个孩子。

林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那扇门的。

脚像踩在棉花上,怎么也踩不实,耳边也嗡嗡作响,连陈潮近在耳边的声音都像隔着水幕传过来,听不真切。

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飘然而去。

直到一阵狂风吹来,吹倒了路边的广告牌,哐当一声巨响,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望着身边陈潮,声音干涩地问:“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商场。”陈潮说。

“都走这么远了?”林屿看了眼四周,他们已经走到小区附近的商区了。

“嗯,怎么叫你都不应。”陈潮点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有些心疼,“怎么了,从姨妈家出来就魂不守舍的,她跟你说什么了?”

“我怎么出来的?”林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

“你忘了?”陈潮愣了一下。

“忘了。”林屿叹了口气,确实忘了,记忆像是断了一截,怎么也续不上。

“姨妈打开门,让我带你回去,”陈潮说,“我就看你坐在床边,没说话,也不理人,我叫了你一下,你就跟着我走了。”

“哦。”林屿应了一声,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陈潮有点儿担心,“是不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又或者……拿什么东西恐吓你?”

恐吓倒不至于。

她只是……提了不该提的人。

“没什么,”林屿扯着嘴角笑了笑,“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也没拿什么东西恐吓我,就是想让定期给杨志北和杨志南做辅导。”

陈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还说他俩明年中考,”林屿还是笑,“考不上普高一辈子就完了,说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你为什么哭了。”陈潮突然说。

“什么?”林屿一下没转换过来,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从房间出来,你眼睛就红红的。”陈潮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哭?”

又一阵风吹过,林屿脸上的笑容被彻底吹散,只留下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没哭。”他强忍着说。

“你哭了。”陈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看见了。”

林屿张了张嘴,还想再否认,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风把他的伪装也吹掉了。

“你又哭了。”陈潮声音轻轻地,抬手去拭他眼角的泪。

林屿下意识躲开,却被陈潮轻轻拉住。

下一秒,林屿就感觉到自己烧红的脸颊传来他指腹的温热,明明不烫,却像要在他脸颊上、心脏处狠狠戳下一个烙印,深深刻进血肉里。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像是被什物击中了最柔软的地方,深埋的情绪再收不住,洪水决堤一般,往外汩汩地涌。

那些压抑已久的委屈、愤怒还有思念,一股脑儿地冲破了防线。

林屿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许是这一抱力量太大,都不能说是“抱”了,更像是“撞”上去的,陈潮被他撞了个满怀,整个人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怎……怎么了?”陈潮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双臂张开着,好一会儿才搭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林屿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他不说,陈潮也不问,就这么任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屿的啜泣声渐渐小了,情绪终于平复下来,陈潮才听见他开口,缓缓地说:“……我想我妈了。”

陈潮沉默了会儿,拍着他的背说:“我也想我妈。”顿了顿,又问,“刚姨妈是跟你提你妈,所以你哭了吗?”

“嗯。”这下林屿没反驳了,点了点头,“那年我爸做生意失败,一堆人找到我家讨债,我妈经受不住刺激,上吊自杀了。从那以后,但凡有人提我妈,我都要难过好一阵子。”

闻言,陈潮没再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下个月三号是我妈的忌日,”林屿说,“我们一块儿去看她好不好?我已经好久没去看她了。”

“好,我们一块儿。”陈潮温声安抚着。

“潮儿,”林屿声音闷闷的,小声地问,“你妈是怎么没的?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

陈潮愣了一下,没想到林屿会突然问这个。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母亲的事儿。

要是别人问,他可能就当作没听见了。

但林屿问……

“五岁那年,我妈实在受不了被我爸打,一天晚上选择了逃跑,”陈潮静静地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些事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可惜她运气差,逃到村口被我爸一个酒鬼朋友撞见,抓了回来,我爸把她关在柴房里关了三天,不给她吃饭,不给她水喝。我妈没挨住,饿死了。”

“对不起……”林屿早该想到,陈潮的故事永远比他的残酷。

“不用对不起,”陈潮笑了笑,“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是第一个。以后我想她的时候,也可以有个人说了。”

一度写到想哭[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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