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离开后，渐无书重新将照片拿起来，北楚当时的威胁还历历在目。

“你知道，去找他的代价是什么？渐无书值得吗？你难道不会疼吗?”无论对方怎样的威胁话语说出口，渐无书瘫在沙发上答案始终都只有一个。

他确定自己要做什么，那就义无反顾的做，确定想要什么，那也就不会在意后果。在可承担的后果里面精疲力竭在不可承担的后果里面灰飞烟灭。

见劝不住这头脱缰的马，北楚挂在嘴边的笑更显阴森，他走到渐无书面前，舔了舔森白的牙齿，好像随时这里都会流出汩汩鲜艳的血液，让他舔舐干净。

他拍拍手，对渐无书道：“那就看看，你多有能耐。”

说完，他推开渐无书家的门，在暴雨交加的时间段，淋着雨出去了。

渐无书坐在沙发上，愣愣的盯着眼前的茶杯，水已经凉了翻不起任何一点蒸腾的热气。恍然觉得他好像在一块孤零零的领地里面不断地燃烧释放热气，然后慢慢平息冷静直到再也翻不起任何的感情，茶叶不是一次性的附属品，他也不是。

被来回滚烫的热水冲泡，反反复复地翻滚着，压榨着那一点点的回味，在最后一次寡淡无味的时候，被泼在地上，任人践踏。

他脑子里面很乱，就像是麻线缠着丝线里面滚着蚕丝，一根一段永远解不开。

他站起身，再一次走到书房里，书房里的光线不算很亮堂，勉勉强强能照清楚里面的任何一本书籍。

脚步停顿在一处儿童读物的专栏上，看着上面的格林童话，小红帽，安徒生童话，他的脊背一麻。鬼使神差地，手指搭在有些裂开的书脊上，将安徒生童话取出来。

他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将落地的台灯移到自己的位置，暖黄色的灯光搭在书上。渐无书低下头，呼出一口气，将书页翻开。

扉页上写着五个娟秀的字。

回回小朋友。

指腹在五字上来回摸索，隔着冰冷的纸张触碰到温和的温度，渐无书的眼眶猛然有些刺痛，视线在上面停顿片刻，重新翻开。

第一页的丑小鸭标题上画着一群丑丑的小鸭子，加上一只白净的小鹅。

画画的人貌似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没有什么耐心的小孩，黄色小鸭子的毛色被涂得到处都是，一些涂在字上，一些涂在插画上，小鹅也没好到哪去，因为羽毛是白色的于是便没有选择涂色，只是在它的嘴巴上涂了一点点红色，抹开了颜色到处都是。

与这些有着明显对比的尾页处几只端端正正的小鸭子，和一直穿着漂亮小裙子的白天鹅。

那是渐无书画的，蜡笔的颜色已经有些淡了，蹭在手上还是会留下一点颜色，不浅不深。

他看着上面的插画，几乎是每一页故事上面都会对应着有一些相关物件的插画，那些丑丑的，四肢胳膊都没画全的，出自雁回的手。

渐无书抬起头，看了看柔光下的另外一些故事书，那些都是雁回翻过的。

在他发病的时候，这些东西成为他在世界上最好的慰藉品，他成日成日将自己锁在放屋里，拿着蜡笔在书上画画，也不说话。

渐无书见过那样的雁回，一个人乖巧地搭着小板凳，坐在阳台处，低头画画。

有时候天气好，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不由得让人想起来，喜欢窝在房瓦上晒着太阳睡觉的懒猫。

太温馨了，刚开始渐无书还担心他会顺着阳台跳下去，后来看着人只是乖乖的晒着太阳画画，也不闹腾，也就由着他去了。

只是后来有的邻居问，为什么会在阳台的下方安装一个吊床。

渐无书也是笑着不回答。

他知道后来雁回没有跳楼，选择了割腕，千防万防始终没有料到，陪了十几年的陶瓷杯会成为杀人凶器。

雁回是在浴室里自杀的，那时渐无书不在家，他躺在家里的浴缸里面，渐无书赶到的时候。

男人躺在浴缸里，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出来，眉头皱着很痛苦，渐无书低头在胸口处发现了一块帕子，他抖着手将帕子拿起来，那是他们小时候过家家时绣的定情信物。

帕子的面料并不算舒服，仔细看上面还有牙印。大概是割腕太痛苦了，雁回含着帕子阻止自己发出声响。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渐无书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很难脱离苦海，很难找到光束。

雁回下葬的那天，天气不算很好，半阴半晴，天上时不时飘来一点雨。

送葬的人只有渐无书一个，雁回没什么朋友，周明冷他们在国外一时赶不回来，电话接二连三的打过来。

渐无书穿着黑衣站在雁回的墓碑前，脸色很差，那几天完全就是没合眼的工作，期盼在高强度的工作上能忘掉这快划断骨头的伤疤。

可有的情就是在骨头缝里长出来的，连接着血脉，一点点涌入心脏的致命口。

他完全不能忘记，有些事有些情，在某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繁华落尽荒凉收场的时候，如同荆棘林里面的野玫瑰，破开**栅栏，直直向着远处长去，直到刺疼行人的膝盖，直到挡住墓碑上人像的脸。

荒蛮的生命力将其拉入一个精心编织的梦境当中，甘愿长醉不愿醒。

渐无书几经波折，理智在情绪上崩塌，碎成扎人的玻璃渣，混着糖水他就当做不知道全都咽进肚子里，划拉着胃，一阵阵痉挛。

雁回回到家中，安晴在卧室里和他爸交谈着什么，反正也听不到。他也就没打算去听。

大概是开门的动作引起两人的注意，他们齐齐走出卧室，见到雁回的一刹那，安清眼睛一亮，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稳重成熟的家长类型，现在见到这么久没看见的儿子，急忙就跑到他面前，直接将人抱住。

“哎呀，终于回来了，担心死妈妈了。”安晴紧紧抱着雁回，嘴里不断说着关心的话。

现在来说，他们的关系似乎变得很微妙，雁回不排斥这样的感受，当然也没有选择完全接纳，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偷着原主的身体，占据着灵魂来完成他自己心中未得到的关心。

渐无书倒显得是个例外了。

抱了一会，安晴松开雁回，拉着他的手走到沙发那。

沙发上对着几大口袋的新衣服，大多数都是红色的，看样子挺喜庆的。

安晴随便拿了一件羽绒服在雁回身上比对，大概是觉得这样也不一定合适。于是开口道：“试试吧，你以前可喜欢这个款式了。”

羽绒服是长款的，雁回在安晴的目光下脱掉最外层的衣服，将羽绒服套上。

质感很舒服，雁回生的白净，穿着艳红色很搭配。

安晴看着雁回，嘴里扬着笑，她又推着雁回试了其他的衣服，还给他买了很多零食。

就这样来来回回换了很多次的衣服，雁回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偶娃娃一样，被拉着换新衣服，喂东西吃。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感觉了。

这是除了对于渐无书的爱情以外的另一种感情。

亲情。

很多时候，其实比起爱情雁回更执着的在意的是亲情。

是亲人之间血溶于水的滚烫感情。

他的视线一瞬间模糊，转过头看着安晴弓着腰收拾的样子，心口突突直跳。他走到安晴面前，和她一起收拾，两人在收拾的途中讲了一些话，将最后一件羽绒服收拾好后，安晴将垂下来的刘海重新挽起来：“我还给无书买了两件，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记得在除夕前把这个给他送过去。”

雁回顺着安晴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确实有两套没拆的衣服。他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就是除夕。

既然安晴都给渐无书准备了，他是不是也要准备些什么。

雁回先上楼走进房间里看了看，从衣柜里找出之前渐无书拿给他的围巾，准确的说是他没还回去的，反正待会要戴着，洗了再给他还回去。不然待会见了他又要说教了。

雁回有点烦这种。

他取出围巾，在脖子上围好。

上面的味道已经完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衣服上的味道。雁回心里突然生出一点不太好的情绪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照常理来说衣物上有自己的味道才能安心，以前他也是这样的，只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他居然想问渐无书身上的味道！

这不是变态吗？

我天。

雁回伸手拍了拍脑袋，这都是什么思想？我什么时候这样的？

不行不行！再想就快晚上了。

强行的将胡思乱想压在心底，雁回下楼出门。

他刚出门就碰上周明冷，雁回对他的印象不算是很深，只是在上回他们F4聚会的时候见多过一点。

总觉得他和李清澹是同一种性格，偏偏这种性格还非常讨喜。

雁回看着他是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的，为什么要找到他呢?

“雁回这里！”周明冷一眼就注意到他了，朝他走过来。

“这么冷的天你出门干什么？”周明冷的手直接搭在他的肩膀上。

想到之前聚会的场景，毕竟是F4关系应该都挺好的。

肩膀上一重，雁回转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手，将它拿开。对于F4里面最小的，也是最高冷的一位，周明冷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对了，你怎么把我微信删了？清歌的微信也删了。”

雁回身子一僵，早把这事忘干净了，现在也找不到什么理由。

不过周明冷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只是让雁回重新加回来。

“诶叔叔阿姨不在家吗？”周明冷收起手机，顺手拍了拍雁回的胳膊。

“在。”雁回没兴趣问他来做什么，得赶紧去商场看看给渐无书买什么新年礼物。所幸周明冷也没做过多的纠缠，放开雁回径直离开，像是想到什么脚步微顿：“对了，今天除夕夜别忘了我们得聚一聚。”

雁回点头说好。

一个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一路上他打消了好几个念头，看着手机上面的余额最后走进一家手机店。

虽然说过年给他买电子产品有点神经，但确实也找不到买什么好的了，他将视线定格在一旁的电脑上面，看上去性能还不错。

销售见状走到他面前，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产品，没过一会他就被忽悠着结了账。

浑浑噩噩的提着电脑走出手机店，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这个礼物渐无书会不会喜欢，反正自己买了他不喜欢也要收着。

离开大型商场，雁回还买了一些茶叶，那家茶叶店在A市算是很久远的文化了，立在那有大概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一进去淡淡的苦涩空气朝他扑过来，细细一闻味道是很扎实的一种茶香味。

店内的装修很古朴，有点类似于江南风格的木屋装修，柜台专门是选的一块原木略微打磨了一下充当的。整个屋内的所有都像是浑然天成一样，货架上摆着茶叶的瓶中，看着眼花缭乱。雁回走过去，里面开了热空调，渐渐闷出一点热意。

他站在货架面前，一一扫过玻璃管上装了茶叶样品，每个玻璃管上被贴着标签，上面记载着名字，历史故事，很长一串。

艺术性极高的铃兰灯照在上面，打着微微发亮的光晕。

雁回的视线一一扫过，直到停留在店长的名字照片上。

名字和照片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他的心脏，迫使它停顿跳动，冷静下来。

他额头冒出青筋，眼睛死死抓着照片上面的人不放。

乌燕。

这个名字本来是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但照片上的脸却是和安晴一模一样，准确的说是和他妈妈的脸一模一样，包括左边太阳穴上的那一颗痣长得位置都没有丝毫的偏颇。

店长察觉到客人进门，从后门处挑开帘子，一张极具震惊的脸浮现在雁回的视线里，这是比照片还具有震撼力的存在。

“要些什么茶？”

这一开口，雁回只觉得手上提着的电脑险些要落在地上了，面前这个女人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面相都和安晴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至于那百分之一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而未给予的猜测评分。

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想，雁回眼疾手快地拨通了安晴的电话，对面没过两秒就接通了电话。

安晴的声音顺着网线传到雁回的耳朵里面，雁回看着这个名叫乌燕的女人，女人好像在看他。一切都没有异常，一切却全都存在不合理。

雁回抓不住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仓皇地挂断了电话，对着乌燕挤出一个礼貌的笑：“我想给我家里人买一些茶有什么推荐的吗？”

乌燕听了，笑着走到雁回面前，开始推荐起来，雁回此刻站在他的对面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的感官被麻痹在外面的风雪当中。

直到女人讲解结束，才匆匆地被热水滚过一遍恢复些许神情。也没顾着乌燕说什么，直接打包了一盒她介绍的第一种茶叶。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他左手提着茶叶右手提着电脑，一步一步往家里面走去。

可能是刚才受到的冲击力太大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思绪还没有撤回来，手就已经扣响了渐无书家里的房门。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了。

渐无书身上带着灼热的气温，他将雁回拉到他的卧室。

“买电脑做什么？”渐无书一眼扫到他手上提着的电脑，那东西太显眼了，渐无书伸手将雁回手上的东西全部腾空了。

卧室里开了空调，雁回自己将围巾解开，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从穿上起来拿起桌上的电脑很郑重地拿给渐无书。

渐无书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有点懵，他还没推开，就被雁回强塞到手里了。

“这个原本是给你买的新年礼物的，原本打算今天晚上给你。但是你都看见了。”见面前的人收了自己送的电脑。雁回坐到渐无书的旁边，看着他的表情。

渐无书将电脑重新放在桌子上。

捧住雁回的脸，声音很轻：“过年而已，怎么让你这么破费。”

他的话像是羽毛，挠在两人的心上痒痒的。

冰冷的唇上附上一个温暖的唇，雁回被渐无书压着亲。他没有什么接吻的技巧，这是第二次和渐无书接吻，还是生疏得很，全靠渐无书的动作慢慢带着他指引他。

大概是亲的有些受不了了，雁回轻轻推了推渐无书，他的脸憋得通红，渐无书见状轻轻叹出一口气，揉了揉他的耳垂道：“呼气。”

雁回顺着渐无书的指示慢慢地呼吸，渐无书看他脸色好转，又低头在他的嘴唇上像小鸡啄米一样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