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写信

安声说:“哪有做什么坏事?”

竟下意识忽略了他话中的“只道是寻常”。

“偷看。”

“我什么也没看到,所以不成立。”

左时珩轻笑一声,略调整了坐姿,靠向椅背,颇有几分闲适慵懒。

“没看到,叫做偷看未遂,又被当场抓获,所以,事实成立。”

安声的确做贼心虚,故而也争辩不了几句,他说得这般笃定,教她更没有底气了,脸不受控地泛红。

“我真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这是个意外,没有要故意偷窥**的意思。”

“我信。”

安声看他。

他道:“我信你并非故意,不过——”

他将那张信纸拾起来,目光在其上微微一顿,便递给她,笑道:“光明正大地看,便不叫偷看了。”

“我……能看?”

“为何不行?我这里没有你不能知道的隐秘,只要你问。”

安声的确对信上的内容好奇,他既这般真诚坦荡,自己也无须假意推辞了,便接了过来,仔细浏览。

信中内容琐碎平常,却不太常规。

开头是天气如何,吃了什么,又话题一转说上次在门框上见到只蚂蚁运着吃的,好奇它要去哪儿,于是盯了它半个时辰,最后在花园里发现个大蚁巢,分解了一整块红糖,许多蚂蚁士兵般扛着糖粒来来回回训练有素,站高了看像一幅画。

她突发奇想,是否能用红糖去诱导蚂蚁排出她的名字,还仔细构思了“安声”二字多少笔画,需要多少只蚂蚁,以及可行性。

信的结尾是:想你吻你以及万分爱你,要给我回信。

“这是你妻子写的吗?”

“是。”

“可是落款……怎么是今天?”

“不是今天,是去年的今天。”

安声又看了眼,果然是去年。

她讶异:“可是去年她……”

“她不在。”左时珩轻轻点了下头,“我也找不到她。”

灯花哔啵一声,光更暗了些。

似追忆起往事,左时珩的脊背有些僵直,不过神情依然是柔和的。

“阿声消失前,不知何日起,便瞒着我开始写信,她一封一封写,起初的几封用词考究,字迹工整,还有誊抄痕迹,信上的话也很多,后来大约是烦了累了……”他说着唇畔噙起笑,“便随心所欲起来,有时信长,有时信短,甚至会将一件事故意分开几次放在信中讲……也只有她会这般写信了。”

“至于落款时间则是不固定的,不过并不敷衍,皆言之有物,每读一遍都觉有趣。”

安声见到的这封,便是左时珩于去年今日才启,安声不准他提前看,他也不舍得提前阅尽,仿佛将信读完,她便彻底消失了一般。

最后一封信是在年初,他大病一场,神思混沌之际,听见岁岁在他床边给他读信,才从梦里挣扎醒来。

“你之前不知道她在写信吗?也没问过?”安声不解。

“我偶然见着几次,她骗我说是练字,不许我看。”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安声脸上,笑意越发温和。

“其实我知道她在写信,但并不知是写给谁的,也不知她的用意,因为她常常有异于常人的想法,不过最后总是让人惊喜,故此,我不问,只是期待着。”

左时珩起身,行至书架前,从左手边一格抱了个不大不小的黑漆木盒,盒盖上有螺钿点缀,流光溢彩。

他将木盒放至桌上,打开铜扣,里面是一沓信封。

“这里共有一百五十六封。”

“要写许久,许久。”

他气息深重了几分,胸腔内仿佛奔涌着万千情绪,无法言说。

失去安声的五年,若是没有这些信,他大约是坚持不下来的。

即便有岁岁与阿序,他的魂魄也难以齐全。

安声将信纸放入信封,连着信封放入木盒,轻声说:“我明白,这些实在是太珍贵了。”

又再次道歉,说自己不应该看。

“无妨,这些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左时珩笑笑,似为了消解她的压力,又取了一封给她,示意她打开。

安声犹豫着打开,看清内容后扬起笑。

这封信是方才那封信的后续,日期是一月后,信中她说,训练蚂蚁的方法失败了,她怀疑整个蚁群是一个大脑,由蚁后统一指挥,所以下次准备挟蚁后以令诸蚁,非要它们排出“左时珩”三个字不可。

这个抽象的精神状态,和她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她只会对熟人这般,对外大多维持一个正经人设。

越了解这位“安声”,她便越觉得是“另一个自己”。

但也只能是另一个。

毕竟她不可能二十四岁就结婚十年还拥有两个九岁的孩子,这太离谱了,解释不通。

她读完手中的信便习惯性地看向其他的,指着其中一些信封上的笑脸符号,好奇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给岁岁和阿序的信。”

左时珩照例不避讳她,又拆了一封。

安声耳根发热,觉得自己很厚脸皮,但索性就厚脸皮到底吧,她是真的好奇。

这一封给左岁的,开口称呼是“岁岁宝宝”,内容不再天马行空,而是温柔细致了许多。

她同女儿提起自己的小学经历,说那时自己很贪玩,老师布置的功课总要最后一天完成,但又气性很大,但凡做不出题,就要生自己闷气。有次被老师批评考试不认真,她放学后直接离家出走了,家人找了她几个小时,险些报警,最后在公园角落里找到她,正一个人边哭边大声背古诗。

她坦诚自己其实离家出走没多久就后悔了,怕家人骂又怕丢脸,所以不敢回去,天黑以后实在害怕,只能背诗壮胆,可谓是自讨苦吃。

她说,宝宝,不要怕犯错,敢于承认积极改正才是最厉害的,不要因为任性去伤害爹爹,他是世上最爱你的人。

安声看这封信看得认真,前面她觉得“安声”同自己的小学经历可谓基本一致,心跳不由快了几分,但后面举的例子她却没印象,便又渐渐放松下来。

待读完后,她有些微微出神。

她想,“安声”写下这封信时,岁岁与阿序不过三四岁,大约字都认不全,可她信中对女儿的口吻,却是完全平等的,她站在幼年的视角,去共情自己的孩子。

教导她而非责怪她,引导她而非说教她,在孩子成长缺席的五年里,她用一封封信提前履行自己做母亲的责任。

她真的很会当妈妈。

很奇怪,安声未婚未育,甚至不太喜欢小孩,觉得他们吵闹,烦人,竟然在这封信里,与她感同身受了。

左时珩又从中抽了封信给她:“这是给阿序的,他们的笑脸符号不同,是阿声让他们自己‘创造’的。”

“咦,这封信怎么是封上的?”安声讶问,“你没打开过吗?”

她手中的信封用蜡封了口,严严实实。

左时珩偏头思索片刻,轻笑:“我知道了,这是阿序自己封的。阿声给岁岁与阿序的信,除非他们同意,否则我不会打开,而他们若是想同自己的娘亲有小秘密,就会将信封起来,再放回盒子里收着。”

安声了然,感叹道:“你很尊重他们,所以他们也信任你。”

否则若不想给爹爹看,便会自己收着了,又何必放心送回左时珩这里来。

至少她小时候日记本连上锁都没用。

左时珩只笑了笑,问她:“还要继续看么?”

安声摇头,她耽误太长时间了,书房内的蜡烛都快要燃尽了,不规则的烛泪上,焦黑的棉芯承托着细长的火焰,摇摇欲坠。

屋内也暗了许多,甚至能望见窗外月光如水,绸缎似的披了进来。

“你原先是来同我说什么事?有关成国公府赴宴吗?”

“对。”

安声杏眼微睁,心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不过她嘴张了张,却吁了口气:“我好像想问很多,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了。”

“别紧张,安声,我是同你一起去的,你尽可以相信我。”

安声抬眸,跌入那片星湖般的璀璨里,他的目光总是温和的,沉稳的,似一座避风港,她不经意闯入,一切狂风骤雨便就此被隔绝在外了。

左时珩的安抚打消了她内心的一点焦虑,于是她点了点头。

左时珩笑道:“不早了,先去睡吧,我今晚会想一想,可能有哪些人到场,明日没有朝会,我在工部衙门两个时辰便回,到家会与你细说。”

他打开门,提了灯:“走吧,我送你回房。”

与他并肩行过连廊,转眼便进了正屋,安声简直疑心这段暗夜的路是否无人时悄悄缩水了,否则怎么短了许多。

可今夜明月皎皎,月光灿灿。

左时珩拢起衣摆,低声道:“晚安,安声。”

“晚安。”安声回道。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初春的夜有些潮凉,隐约传来一声低咳。

安声追出去两步,轻声叫住他。

“左时珩。”

“嗯?”他转身,抵在唇边的手垂下,耐心等她说话。

安声抿了抿唇,道:“你晚上睡觉,要把门窗关严实了,别吹到冷风。”

他似怔了怔,才轻笑颔首。

“好,我会注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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