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左时珩便咳醒了。
虽只睡了几个时辰,却是他这段时间睡得最沉最长的。
清晨,雨已停了,不过依旧是阴天,外面刮着风,有些冷。
他感到被子里有些凉意,身子也发冷,因而胃里一阵反酸,十分想吐,只是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强撑着坐起,准备下床倒杯水喝,已有人匆匆走近,坐到床边扶着他:“来,先喝点温水。”
左时珩怔了怔,忽然转头,似乎不可置信。
慢慢的,眼尾泛出一片绯红。
安声见他发愣,便知他昨夜的确不大清醒,以为是一场梦境,或许醒来什么也没记得。
她笑了下:“喝水啊,左时珩。”
左时珩竟都忘了去接水杯,而是就着安声的手喝了几口,润了润干燥难受的咽喉。
“喝完。”安声说,又问,“还要吗?”
“……阿声?”他蹙起眉,嗓音嘶哑,几不成形。
不过清醒过来,便又改口:“安声?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欢迎我?”
“我……咳咳咳……”
“我开玩笑的。”安声赶紧将杯子放下,拍着他后心,待他稍缓一些,才说道,“不过你写信向我隐瞒病情一事,我还是有点生气。”
她起身去外间提了茶壶进来,又倒了杯水,将缘由简单解释了遍。
“……阿序和岁岁都担心的不得了,所以,我来接你。”
左时珩唇瓣翕张,欲言又止,到底没将想问的话问出口。
他温声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让他们担心了。”
“还有我。”
“……什么?”
“我也担心啊。”安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特别特别担心。”
左时珩望着她不语,眸中似有薄雾。
半晌,他低下头笑了声:“嗯,抱歉,让你也担心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岁岁阿序还小,除了焦急难过也做不了什么,但至少不要瞒着我,可以吗?”
“好。”左时珩轻笑应下,“下次不会了。”
他又解释:“其实这次只是太累了,病倒没那么……”
安声温热的手轻轻贴在他额头上,叫他仿佛被定住似的,话都忘了说,完全怔了。
“还好,应该没发烧。”安声松了口气,又握了下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不待他回答,她便伸手摸摸被子,皱眉:“我就说呢,连日阴雨绵绵,驿馆里的被子大约许久没晒了,都发潮,即便盖两床也不会暖和的。”
她连忙去外间将昨夜县令让人送来的新被子拿来,换下了其中一床,另一床就在床头叠起来,让左时珩靠着。
她将干净蓬松的被子在他身上盖好,又想到什么,便动作一顿,扯出左时珩的手臂,挽起他衣袖仔细检查。
左时珩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又或者,他私心贪图她的关心,不舍得拒绝。
果然,安声在他手臂上发现多处擦伤与淤青,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伤口还是红的,至于淤青,更是大片,向上蔓延。
她指尖的触感让左时珩微微战栗,气息也略急促。
于是他不得不克制着,通过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
“安声,你是昨夜到的?”
“对。”
“昨夜……”
“昨天……”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安声停下,示意他先说。
她猜到他大概想问,昨夜是不是做梦,她打算如实告知,这方面,她没什么好瞒的。
谁知左时珩却歉声问她:“昨夜那么晚才睡下,今又这么早醒,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见安声不语,他叹道:“因着了凉,所以咳疾复发,不妨事,过几日便好了,而且有胡太医在,无须人特意照顾,你若与我住一个屋子,不但药味难闻,夜间咳起来,也会让你睡不安稳,于我更是心下难安。”
安声准备的话全堵住了,于是沉默地在床边坐下,盯着他,一直盯着他,盯到他有些无措,她才慢悠悠开口。
“手……”
“嗯?”左时珩不解,却照做了。
他坐直身子,将双手向上平摊,伸到她面前,神情竟有些乖巧。
安声忍不住笑。
“我是想说,手臂上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啊……”他后知后觉,耳根红起来,指节也下意识蜷曲,“双星堤下有一段乱石滩,路滑,不小心跌了一跤,并无大碍。”
安声又盯着他不语,直到他受不住,携一丝慌乱躲避她的视线,又低低咳起来。
安声做了一件大胆的事,她将被子往上提起将他裹住,顺势隔着被子轻轻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心。
她说:“左时珩,我想要你平安健康。”
分明很亲昵的举动,却并无暧昧。
安声感觉到左时珩微微僵住,片刻后,才倾身抵住她颈侧,于她耳畔笑着柔声回应。
“好,我会的。”
……
早上胡太医过来给左时珩号了号脉,见他精神状态好转不少,难得点了点头,又问了安声他昨晚睡眠如何。
安声想了想,回答:“满打满算,一共睡了不到四个时辰,原先躺着的,后来一下咳的很严重,我就让他靠坐着,不过那会儿人没有完全清醒,慢慢又睡着了,后半夜倒没怎么咳,直到天蒙蒙亮才又有些不舒服。”
胡太医沉吟:“不清醒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能睡下就是好事,只是咳疾到底没好,躺着难免难受,若能靠着休息,自是可行的。我待会儿让他们照例送点清粥过来,待吃下半个时辰左右再喝药,看看还吐不吐,若是不吐,便能好转了。”
他瞧了眼左时珩床上的两床被子,又嘱咐安声:“夫人夜间还请辛苦多盯着些,左大人病了几年,原就孱弱,如今再不珍重养生,继续作死,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不过这话我也并非第一次说,嘴皮都说破了也无用,大抵只有夫人的话管用了。”
左时珩低咳了声,似有些尴尬。
安声认真应下,又问了些细节,等看着左时珩喝完粥,也吃完了药,便去厨房端了碗糖水来。
“没有蜜饯,将就下,清清口。”
左时珩接过,道了声谢,待喝完,想问许久的话才终于问出了口:“安声,昨夜……你一直在这里吗?”
安声懒散地坐在脚榻上,在床边趴下,打了个呵欠:“昨夜我就到了,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她发髻早就乱了,索性去了钗环披下来,穆诗没有在她身边,她不太会弄古代的头发。
因屋内发潮阴凉,她上午让驿馆送了个炭盆来,烤得屋里暖暖的,她奔波到嘉城,又几乎一夜未睡,这会儿吃了饭,一趴下就开始犯困。
她闭上眼,呼吸清浅,发丝幽香。
左时珩垂眸看她,眼底无限柔情,长睫微微发颤。
原来昨夜……不是梦。
是他的妻子真的来到他身边,陪着他,拥着他,和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她的体温与味道,他绝不会认错,即便在梦里亦是如此。
何况,这次不是梦。
他低低道:“安声,谢谢。”
安声“嗯”了声,将睡未睡。
“安声。”他轻声唤她,“到床上睡吧。”
安声掀了掀睫:“那你呢?”
他笑:“我去外间即可。”
安声复合眼,将他被角按住:“开什么玩笑……就这样别动,让我眯一会儿就好。”
她大约是倦极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左时珩侧身静静望着她睡颜,不敢惊醒她,只是爱意奔腾,实在忍不住,悄悄俯身在她发顶落了个吻。
窗外风似乎停了,天光大亮,透入室内,将简陋的陈设照得明亮而清晰,镀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炭火静燃,热意升起,仿佛将去的春日在附近驻足,又或是未至的夏季已提前来到。
左时珩靠在叠好的软被上,被暖意笼着,连日来首次如此身心愉悦。
他压住喉骨,将发痒的感觉忍了回去,随后慢慢倚向床头,指尖停留在安声的手边一寸处,在她身侧,也渐渐涌起睡意。
趴着睡不太舒服,安声睡得蒙了,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学生时代,趴在窗边课桌上午睡。
教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头顶风扇呼呼转着,发出白噪音。
她半睁开眼望向窗外,绿意盎然的冬青树晃着细碎的阳光,枝叶掩映处偶尔响起蝉鸣,一切那么催人昏昏欲睡。
她转了个头,趴向另一边,仍觉得不舒服,于是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是在床边。
唔……她恍惚记起今天好像是周末,不用上学,她午后趴在床边看书不小心睡着了。
于是放下心来,再次闭上眼,凭着本能爬上床,钻到被子里,抱着她香香的枕头躺好,总算睡得安心起来。
左时珩缓缓掀眸,难掩灼热,气息也逐渐沉重急促,以至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毕竟是男人,他们又是夫妻。
他们曾经无数次耳鬓厮磨,交颈而眠。
他挚爱她的一切,她的体温,气息,甚至每一缕拂过肌肤的发丝都能让他有所反应,这些都是夫妻间理所应当的日常,非自身所能掌控。
可是——
左时珩仰倒在枕上,望着床帐,被一股无名火灼得浑身难受。
而安声却一无所知,沉浸在梦里,又往他身上缠了缠,发出几声呓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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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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