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到有关银瑞仙君的事,曲泱泱的话变得更多了,她单方面滔滔不绝地输出观点,恨不得将银瑞仙君与飞雪会的前世今生都细细叙述。
借着她的口若悬河,绯雪理清了如今的局势情况。
现已经是燃骨烬祸事件的七年后,也就是说她假死了七年。当今,四大宗门皆允许弟子出山、修行奇遇,而不少四宗弟子出山后选择加入这个名为“飞雪会”的新星民间组织,行侠仗义。
至少在世道方面,人间是往好的一面发展,只是绯雪本人的情况就比较特殊。
按理来说,她应该埋在南境的暖雪里死去才对。现在却无缘无故出现在北境流放地带,两地可谓是相距十万八千里。
莫非有人运“尸”?
但要做到这一点得躲过仙盟的巡查。
自烬毒埋于暖雪下,努安山脉整片区域都划为禁区,不准任何人靠近,以免沾染雪下沉寂的余毒。
能把她从雪中挖出来的人,不管目的如何,首先得敢于藐视仙盟规则。
然绯雪默声沉思,遍览修真界她所熟知的人,发现——这!数量!有点多!
且不论专养法外狂徒的药宗,就单凭仙盟内部都有人知法犯法,主打一个自己的规矩自己打破。
仙盟执行监督职责,不属于任何一派宗门的势力,盟中成员都是四宗推举出的四宗弟子。可当被选中的弟子进入仙盟后,他们将被宗门除名,不再归属于四宗,恢复白身。
千百年的修仙发展,仙盟已然成为第五方势力,存在着自己的利益关系,也做过不少自导自演的贪污之事。
绯雪掂量着,思索如何快速拖着将要报废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东境剑宗,同时躲开仙盟眼线。
思来想去,绯雪抿唇,决定在这位乐宗小姑娘面前赌一把。
她招招手,强行打断曲泱泱“珍爱生命,远离自残”的自说自话爱心大讲堂。
“我要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害怕。”绯雪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板,严肃压沉声调,试图给自己说的话带来一丝可信度。
“什么事?你说。”
“其实我就是——”
“我就是绯雪她亲爹啊!快放了我!!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破窗而来,遮掩窗口的纱布都震得飞扬起来。
外面似乎有守卫在拖拽出逃的罪犯,而那些离谱又刺耳的话就是从罪犯口中冒出的。
显得滑稽可笑,无理取闹。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绯雪的未婚夫!我和她连定情信物都有了,就在东境啊啊啊啊啊,让我回去!!回去就给你们证明!!”又一声男子哀嚎响起,伴随着双腿的拖地声。
营外守卫全然不信,“啪啪啪”给他们来了几个耳光,干脆响亮,还愤然往罪犯身上重重来几脚。
守卫的咒骂声可以传到绯雪的耳边:“给我装!给我装!瞧瞧你现在什么鬼模样,也敢好意思跟霁月清风的银瑞仙君沾边!吃大蒜吧你!”
此刻正想说“自己就是银瑞”的绯雪:“……”
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反观曲泱泱露出诡异的笑眯眯表情,一脸和善,轻声跟绯雪说了句“暂停一下”,然后莲步轻移至窗边。兰花指一挑,她优雅掀起窗帘探出头。
沉沉吸一口气,她的声音响彻云霄:“给我往死里打——打断他的腿!对,就男人的那一条!奶奶的,你自己惹祸犯罪也敢跟银瑞仙君沾关系!我呸!!恶心!恶心啊!!银瑞她老人家都死了七年了,让她消停点好吗!”
曲泱泱化身脏话突突机,让绯雪彻底傻眼。
她整整骂了一刻钟,歇都不带歇一下,直到罪犯们像鸵鸟一般羞愧地把头塞在地坑,露出“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死气模样,曲泱泱才堪堪放下窗帘。
她再轻轻吸一口气,一回头又露出她先前的迷之微笑,和善进行着她的关爱生命教育:“姑娘你刚才想说什么,说吧我听着呢。”
态度转换得相当快。
绯雪哑然。
她突然又不是很想说了。
干脆徒步回东境得了,离这些魔怔飞雪会的人远远的。
绯雪搜肠刮肚,直接偏离主题,勉强凑出个自认“温和点”的话题:“那个,其实我想说的是:真正的绯雪应该不长画像这样吧,她大概是属于很凶的那一类型,比如……一顿饭炫三个肘子?”
她话毕,现场再次陷入古怪的沉默氛围,外头风声清晰可闻。
绯雪不知道的是,民间一直宣扬银瑞仙君是食素斋的。
为何?
因为她善!
人死得早,塑造人设的嘴就落在了民间创作者的头上,他们花了七年时间,将一切真善美、清苦高雅有关的词汇都堆积在绯雪头上。
因此绯雪认识的自己和曲泱泱认识的银瑞仙君存在严重的信息偏差。
严重程度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离谱。
离谱。
超离谱!
曲泱泱先是点点头,悠悠地收好她的画卷,和善的表情仍粘在她的脸上,笑得都看不见眼珠子。
随后,她从背后不知何处的储存空间掏出板砖,往手中威胁地颠了颠,严重怀疑绯雪在诽谤:“亲~建议你收回刚才的话哦,善良正直的银瑞仙君或许会原谅你,但我的板砖不会。”
她要维护飞雪会唯一信仰的完美清誉。
瞎说大实话的绯雪闭上嘴:“……”
你们简直有毒。
此一刻,就算绯雪硬说身份,估计九成九也没人信,她有些生无可恋,身上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人是毁容的,声音是改变的,随身武器又不翼而飞,如要动真格验魂体还得自投罗网走一趟难辨好坏的仙盟。
属实是乌龟丢盔卸甲——难绷。
讲真,她还不如即刻出发走回东境,起码有概率在春暖花开之际晕死在剑宗家门口前的三千长阶上。
绯雪暗暗叹一息,感慨世道之艰险。
就在此时,她敏锐察觉到远方的一声剑鸣,由远及近,破开云霄切割暴风,剑振有寒霜破竹之势。
是青霜剑!
“剑宗有人来了。”熟闻剑鸣的绯雪轻声道,语气带着难以掩盖的惊喜。
太好了,简直是需要什么就来什么!
若七年青霜剑未易主,那么持剑者当是剑尊门下二弟子闻折竹——她七年未见、青梅竹马的亲师弟啊!
曲泱泱一脸懵,她不习剑,听不出剑鸣与北境风啸声有何区别:“你莫不是幻听,我怎么什么也没——”
她话没说完,刀锋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自天而来,飞雪会支队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抬头仰望,便见一道青白流光轰然坠地,停在营地面前,剑刃没入北境坚硬的黑土中,龟裂的大地连抖三分。
青霜剑剑魂激起一层寒气,刚掀开窗布、往外眺望的曲泱泱正巧被其扑了一脸,窗边物件直接凝结出白霜。
曲泱泱面无表情吐出嘴巴里的灰尘:“呸。”
来者正是剑宗宗主二弟子闻折竹。
他的外貌大致是最契合民间话本里对“无情道修剑者”的描写,宛如山巅孤傲挺拔的青竹,面容无悲无喜,携着拒人千里、不屑同流合污的超然冷峻。
俗称一块冷木头疙瘩。
“接仙盟之意,斩杀此次叛逃罪犯。”闻折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是剑宗人特有的“不虚与委蛇”。
飞雪会队长接到消息,急匆匆赶来,速速让守卫把之前那几位哭天喊地的罪犯给拖出来。
他拱手以礼,礼貌性微笑:“阁下光临寒会,有失远迎。我等这就把逃犯带上。”
闻折竹一个高冷的颔首,一句言语也没回。
曲泱泱驻在窗口看戏,见状不爽绞着窗帘布,小声嘟囔:“这人好没礼貌,清高什么啊!教他礼节的老师是吃白饭的吗!”
教他礼节的绯雪被骂:“……”
飞雪会队长干笑,讪讪收回手。见自己的成员押着罪犯过来,他再次做好东道主的职责,又比个谦逊的“请”,侧身言道:
“这便是逃往北境的仙盟罪犯了,我们飞雪会也很荣幸,这次能为仙盟……”
猝然一道清脆的亮剑声打断话语,队长惊讶回眸,凌厉杀气的剑风自他脸庞擦过,直袭四位罪犯。
闻折竹竟直截了当出剑,赫然攻击犯人。
剑风袭过,恰如巨型透明镰刀挥舞,将四人脑袋一同收割。一个呼吸时间,四个头颅齐齐坠地,犯人身体如钢板似的直直倒下,没有半分生机,也没有一点尖叫。
脑袋们死不瞑目,滴溜溜滚动,染红大地。
快速,干净,无情。
正如闻折竹来时说的一样,他就是来杀人。
平日素以救人为主的飞雪会成员都呆愣了,待在队长身后的宁途也不禁退后半步,眼睛睁得瞪圆。
闻折竹的表情一如既往,冷淡寡言,他轻扫一眼血泊之中的尸体堆,语调没有波澜:“逃往北境的犯人共有五位,你们可还见过最后一位?”
宁途和曲泱泱一听,身体不由自主为之一抖,心中默认帐内的绯雪就是第五位死刑犯。
宁途心善,内心挣扎,不情愿当刽子手的帮手,她眼神飘忽不定,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飞雪会队长。
而绯雪一听人还缺一个,立刻支棱起来,掀被下床平移,当即想飞奔出去。
曲泱泱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绯雪脸上明晃晃的两个字:期、待!
好家伙!
这么着急送死,敢情她说了这么多“珍爱生命”的大道理全是耳边风!
曲泱泱不想让自己的口舌努力白费,她急中生“力”,挽起袖子一个飞扑,狠狠把绯雪按倒在帐内。
可怜的绯雪,就离救赎之门仅差一尺之远。
“外面可是杀人狂!你出去作甚!”曲泱泱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绯雪哭笑不得:“我给他有关系,死不了,你先放手!”
别挡我回家的路啊!
“就算银瑞仙君本人来了我都不放,你肯定是自杀不成寻他杀,这事绝对不可!”
绯雪:你……你银瑞仙君都快被你压疯了!
见出逃不成,绯雪旋即要喊人,哪知曲泱泱修音律歌舞,精通禁言术,双指一点,一个法术就把她的声音给封了。
-
另一边。
飞雪会队长文弥似是注意到宁途担忧的目光,他回以一个安抚的儒雅微笑,随后看向闻折竹,温和道:
“真是抱歉,我们小队并未见到除这四人外的其他罪犯,属实能力有限,还请阁下担待。”
死脑筋的闻折竹也不查,真就一点头说什么信什么,即刻打算离开:“如此,那便告辞。”
帐内作哑巴的绯雪闻言,气得想打人:别走啊!你亲师姐还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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