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二中维护校园卫生的办法非常聪明,那就是将打扫卫生的任务下发到除了高三年级的高一和高二大约40个班。一学期大概110天,那么每个班级每学期需要值日3天。
这3天不必上课,只要自习并在白天时参与劳动,时时维护好校园各个角落的清洁和卫生。
这样一来,一则是学校省下了请阿姨和清洁工的费用,二来又锻炼了学生的劳务能力,一箭双雕的好事。
三来就是,学生们等于白白多了3天在校假期,雀跃的心情难以言说。
当梁墨宣布学校的这项规则时,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兴奋地拍手拍桌子,还有人站起来吹口哨以表对校长这项英明决策的称赞。
梁墨照例是要掐断这种过于兴奋不可控的情绪的,她冷着脸说:“不要以为这三天不上课你们就算放假,晚自习还是要上的。白天打扫完了卫生,也想着复习和预习,别以为就可以撒开了玩儿。期中考试考得那么差,我都羞得没脸见别的班主任,你们如果觉得还要脸就给我挤时间的学习,争取下回月考的时候把面子给挣回来!”
“好!保证完成任务!”有男生大声捧场。
梁墨破功笑起来:“……完成任务,这是关于你们自己的事,不是我下的什么任务。”
“ good good study , day day up!”底下有人瞎起哄。
……
学校很大,分东西两个区,一个班的学生大概要三三两两的分队,然后分管学校各个区间的卫生。
比如有人要负责整个操场,有人要负责教学区,有人要负责教学区花坛,也有人要负责稍微冷清一些的设备楼等等等等,总之,一个班分散下去,也就刚好能够覆盖整个校园,而且工作量还算轻松,既不是完全无事可做,也不是非常饱和。
唯一叫苦不迭的,是被分到树丛多的孩子。
正值深秋,树叶黄了又落,落了便要扫,扫了又得落,反反复复,一点也不轻松。
曾思瑶第一回值日打扫校园,就被分到了操场区,一组三个人,一男两女。
曾思瑶平常都不大熟悉的两个同学,一个男生叫孙钱,属于傻呵呵的乐天派,拿个扫把满操场瞎晃荡,时时见不着人。另一个叫秦语嫣,属于沉默温柔的类型,和曾思瑶配合还算默契,做事也认真话不多。
学校操场中间卫生倒没什么做的,趁着学生上课时,在里面随便逛逛捡捡纸团或者大的垃圾就行。倒是操场边上,那柳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随风飘到操场上的叶子,总要拿大扫帚扫到树底下去才行。
曾思瑶勤勤恳恳,拿着个扫把一直扫啊扫,扫啊扫。一阵风来,又开始扫啊扫……她十分气馁,站在树下发愁。一怒之下扬起竹子做的扫帚往树上一扫,纷纷扬扬一大片落叶兜头落下。
曾思瑶闭上嘴眼,然后被自己给气笑了。
“哟这孩子,扫地都扫傻了吧。”秦语嫣伸手替她捻走头上和肩膀上的落叶,不无感叹地说。
“这叶子一直落,太烦了。”她伸手拍拍脸上的灰,温柔地笑着说。
“确实是,我们运气太差了,被分到这么多树的地方,你看隔壁教学楼背后,那边都是阔叶树,叶子宽大的,落下来也不麻烦。他们闲得都在那小亭子里自习。”秦语嫣还在替她捡帽子里的柳叶,柔声道。
曾思瑶侧头:“哪里的小亭子?”
“那边啊,高二教学楼背后,亭子里还有凳子和桌子呢。”
“远不远?”
“很近啊。”
曾思瑶抬起自己的帽子倒过来抖了抖,精神振奋起来:“走,扫完这里去看看。”
……
高二教学楼后面一排楼是早年修建的教师宿舍,教室宿舍整个区域都被石柱栏杆围起来,只留了个小门进出。小门出来就是个园子,园子紧挨着的,就是高二的教学楼了。
这园子早年修的,简单也幽静。一个个花池围绕着中央一个八角亭,亭里是一张方形石桌并四个石凳,贴的瓷砖,看起来也已经四角脱落年代久远。
但是无妨,这么优越的地方,曾思瑶简直羡慕得两眼放光。
走近了之后发现亭子里有个人坐在石凳上看书,那背影,让曾思瑶原本平静的,带着点探索的小雀跃的心脏骤然紧张波动,乱了跳动的节奏。
那不是李佳奇,还能是谁?
左手撑着头,右手转着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专注。
她甚至都没注意子自己脚步已经放慢甚至停顿下来。
秦语嫣奇怪地看她:“嗯?怎么了?”
曾思瑶才反应过来,抬脚继续往前。
“那儿坐着的是李佳奇吗?”秦语嫣显然没有曾思瑶了解他,只看背影还不能确认。
“不知道。”曾思瑶随口扯谎。
两人走上两步台阶,李佳奇注意到动静也没有抬头,直到曾思瑶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他目光一瞥时,才惊住。
曾思瑶莞尔一笑。
“你们这里好安静啊,都没什么人到这里来吧。”秦语嫣完全没看出两人正面对面坐着传递着秋波。她站在亭子里将四方看遍,才坐下来。一眼见着李佳奇桌上的书,惊呼:“你把下半学期的内容都自学完了!?”
曾思瑶这才注意去看他摊开在桌面上的书,刚刚泛起的一点点涟漪就那么硬生生的被搅碎了。
“你能不能给别人留点活路李佳奇?你这样我压力很大你知道吗?”曾思瑶一脸无语。
李佳奇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味看着曾思瑶:“噢。你有哪里不会的吗,我教你。”
一旁的秦语嫣听了这话都扑哧笑出声来,然后站起来:“行了我走,你们神仙打架,我不想参加。”
秦语嫣一走,曾思瑶就盯着她的背影有点慌张,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曾思瑶。”她的思绪还没从离开的秦语嫣身上收回来,就听见李佳奇沉沉地叫了她一声。那声音极其轻柔,又爽朗动听,听得人心弦一颤。
“嗯?”她收回目光看向他。
“想没想我?”他左手撑着下巴,含情脉脉看着曾思瑶。
但凡曾思瑶手里有个什么东西,她都会立刻丢过去挡住他那张脸。但是她什么也没带,桌上只有李佳奇的书。
她把李佳奇的书立起来,然后又朝着李佳奇的方向倾斜,堪堪盖住李佳奇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只能看见那双灰褐色如宝石般晶莹的眼眸。
“你清醒一点,不要张嘴乱说话。”她强忍住心慌,淡定地说,但脸上已不争气地红了一半。
李佳奇那双眼十分生动地生出笑意,他伸手将书拿下重新放平在桌面上,双手叠放在桌上仍旧看着曾思瑶,笑起来:“你紧张什么。我是说,作为同桌这么久,我搬走了,你就不想我?”
曾思瑶听到“同桌”两个字,稳了心神,也将手放到桌上叠放着:“那自然是舍不得你这么个优秀的同桌的,你走了不就没人给我讲难题了么。”
李佳奇垂头低笑,再抬头时已然敛了笑容,诚恳地:“嗯。我也舍不得。”顿了顿才又说,“新同桌废话多,脑子笨,简单的题型都要讲半天才能听懂,跟你比起来,差远了。”
曾思瑶觉得十分好笑:“李佳奇,你不吹牛会死么。”
李佳奇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五分,”他说,“这次我比你只多了5分。”在曾思瑶开口骂人之前他抢先继续说,“我起早摸黑这么勤奋地学,才比你多考了5分。小朋友,你很厉害嘛。”
曾思瑶一时间分不清他这话是真的在得瑟还是真的在夸自己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对,每天曾思瑶下了晚自习就回宿舍,但李佳奇却留得很晚。
他午休也几乎不睡,下课也不爱出去休息,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沉默着,不断的学习。趴着也在学,站着也在学……
为什么他要这么勤奋,曾思瑶沉默了,沉默之余,情绪也渐渐低落。因为她想起了他那么勤奋学习的理由。他那背后的动力,和自己努力学习的动力,竟是异曲同工般的,悲剧。
她回过神,勾起唇角:“那是,看你这么辛苦,让让你。”
李佳奇拿起桌上的笔往她头上一敲:“说你胖还喘上了。”
曾思瑶傲娇地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转向旁边。
旁边教学楼里,高二年级正在上课,很静。只有树梢上偶尔两声鸟鸣,在深秋季节,这鸟鸣声衬得这荒芜的园子更加孤寂。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曾思瑶率先起身打破沉默:“我走了,你慢慢学。”
李佳奇嗯了一声,扭头看她走远,想起什么又轻喊了一声,曾思瑶回头看他。
他嘴角勾起:“把你的书拿到这里来啊,这里方便。”
方便你大爷方便,李佳奇你找死么。
曾思瑶毫不犹豫点了个头,心跳得突突地离开了。
下午,她果然带着书和本子还有秦语嫣一起,都挤到这个小小的亭子里。
李佳奇看得一脸无语,面无表情,瞪了曾思瑶半天。
曾思瑶低头拿书不想看他,秦语嫣也拿出书本摆在四四方方小小的石桌上。
本来不大的桌子,瞬间摆满了书,显得十分拥挤。
曾思瑶有点不好意思再挤上去,只拿了本英语书,坐到亭子边上的矮凳子上,靠着亭柱子背单词去了。
李佳奇做完手里的物理联系册,伸了个懒腰,拿了本语文延伸课外书也坐到曾思瑶坐着的那条长椅上,靠着另一头柱子。
曾思瑶微微侧身,避开两人面对面的姿势。
一阵飞鸟哗啦啦飞走,枯树枝摇晃落叶,纷纷扬扬又落下几片在花园小径上。
曾思瑶说:“还不去扫,树叶落下来了。”
“落叶这么美,扫了多可惜,留着吧,多浪漫。”李佳奇头也未抬。
曾思瑶瞥了一眼还趴在桌上认真的秦语嫣,她神情专注,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曾思瑶才略略放心。她总觉得李佳奇话里古怪,深究好像有深究的意思,不深究,它就没什么意思。
曾思瑶自然选择不深究,她没再接话,继续专心背单词,嘴里小声默念。
李佳奇突然背出一首诗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去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曾思瑶在他念前面两句时就已经抬头凝听,待到全词听完,怔了好久。
李佳奇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淡然:“听过吗,这首词。”
曾思瑶摇摇头:“没。但是,很好。”
苏轼的定风波。
那天秋风渐冷,两个少年第一次知道这首词。一个诵,一个听,只一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敲破骨髓,哗啦啦流出一种倔强的东西——勇气。
曾思瑶记忆力很好,忍不住念出其中两句印象极深刻的:“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写的真好。”她甚至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因为从古至今,都不只有她一个人在什么困境中,总有人在困境中豁达开阔,我行我素。
她忍不住伸手问李佳奇要书,李佳奇只拍拍旁边的座位让她坐过去。曾思瑶也不想其他,就坐到他身边,探头去看书上的那首词。一字一句,看清每个字,再看详细的注释,再读一遍词,觉得自己像是突然拨云见月一般心胸开阔。
秦语嫣后来对曾思瑶说,那天她突然抬头,就看见两人靠得很近很近一起拿着本书看得认真,那画面很美好,美好地让人觉得心疼。
曾思瑶读完词,又翻看书的封面,十分自然地说:“这本书真好,可以借我看两天么?”
“敢情我这里什么东西你都看得上是吧?”我你也看得上吗?
曾思瑶笑着抬头:“我也有,我可以和你交换。共同进步,节约资源嘛。”
李佳奇笑而不语。
“行吗?”曾思瑶又问。
“你都开口了,有什么不行的。”
曾思瑶笑得越发开心,总觉得李佳奇越来越好说话了,连脾气都好了很多,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么高冷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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