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个枯黄的季节。

满眼都是棕黄色，还有那风姿绰约的，残留了一半焦黄一半绿的影影绰绰的树。

虽然显得萧索，但那颜色却让人内心温暖。

曾思瑶拿着竹扫帚，分外可惜地把落叶往一旁扫去。她觉得这树叶好好地落在地上也不碍观瞻，甚至是种不错的装点，何必要多此一举把落叶都扫开了，又等着另一番的落叶下坠呢。

她扫啊扫，扫啊扫，从操场那头扫到操场这头。

李佳奇也拿着扫帚十分敷衍地扫啊扫，扫啊扫，就从他的领域扫到了曾思瑶的领域，然后帮着曾思瑶一块儿敷衍地扫。

说他敷衍绝对是抬举，他甚至把曾思瑶刚扫到旁边的落叶重新扒拉回来。

曾思瑶气得举起扫把就要打人，李佳奇就跑。

秦语嫣笑得肚子疼：“没见过李佳奇这么二的一面呢。”

曾思瑶心里咯噔：嗯？没见过？没见过？

她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平常的高冷都是装出来的。

阶段性打扫完成后，大家再次回到亭子里扎堆学习。但当大家都都觉得学习乏味，各自出去找到娱乐项目之后，这个亭子只剩下李佳奇和曾思瑶两个学霸。

李佳奇揉了揉脖子，站起来摇摇脑袋扭扭腰地瞎晃悠，晃得曾思瑶一阵眼晕，看着他的背影说：“大哥，你要么安静坐，要么出去晃行吗。”

李佳奇双手揣进校服兜里，站到曾思瑶身后，垂头看她写字。

曾思瑶的笔记整洁有章法，纤细秀气的小字，密密麻麻记在肯本上，让原本枯燥简单的课本显得十分厚重有章法。

曾思瑶被盯得背心发麻，忍不住放下笔回头去看他：“地都扫干净了？”

李佳奇点头：“嗯，扫干净了。”

曾思瑶继续问“作业写完了？”

李佳奇继续点头：“写完了。”

曾思瑶盯着他，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她只希望他不要站在她后面晃。

李佳奇见她嘟着嘴，一副有火发不出的笨样子，抿唇一笑，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亭边的条凳上：“你也写完了吧？写完了聊会儿天。”

“……嗯。那你说。”曾思瑶也索性整个人转回来面向李佳奇，双手放在腿上一副乖巧模样。

李佳奇头靠着柱子，一副悠哉的样子：“你这么努力，将来想考个什么大学？”

这么直接问人的志向，是骄傲地回答个好的，还是自谦地答个一般的呢？这问题不好答，曾思瑶就差吼出声了，但她控制得很好，十分冷静反问：“你想考什么大学？”

李佳奇顿了顿，笑起来：“那我们换个话题，你以后，想去哪个城市上大学？”

曾思瑶以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才上高中半学期，全身心的应付新环境和新的学习节奏，考大学，在哪里上学这个问题确实没有细想过。

但是，总不会留在S省的。但凡有点志向，也应该朝着名校向往一番。

她也不遮掩，朗声回答：“北京或者上海吧。”

“北京还是上海？”

她哂笑：“现在哪儿说得准。”

“……嗯。”李佳奇点点头。

“你呢，你想去哪里上学？”曾思瑶再次反问。

“北京吧。”他并没有曾思瑶那么犹豫，只选了一个城市作为自己的目标，似乎也并不避讳。

李佳奇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关系，离开他整天烂酒的亲生父亲和抛弃了他又想讨好他的亲生母亲。还有那个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母爱的天真烂漫的异父异母的妹妹。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烦躁，他迫切地希望考上大学以后离开这座城市。

以他的成绩，这样的目标也没什么不可能。

曾思瑶沉吟：“你可以的。加油。”

李佳奇笑看着她：“说的你好像没什么自信一样，小朋友。”

曾思瑶轻轻翻了个白眼：“你几月份的？”

“10月。”

“很好。我8月，你该叫我姐姐，弟弟。”曾思瑶挺直腰板，拿出一副姐姐的严肃模样。

李佳奇忍不住笑着点头：“好好，你是姐姐。姐姐，你和我一起考北京的大学吧，我们一起去北京。”

嗡的一声，曾思瑶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整个按进水盆里，突然就耳鸣什么也听不清了。

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呆呆地说：“为什么？”

“你不会怕自己考不上吧？”

曾思瑶不知道自己被激将了，傻呆呆地回击：“你才考不上，你日夜勤奋也就比我多考了5分，还敢说我考不上。”

“那就行，那就说好了，一起考北京。”

曾思瑶：“……”

“学什么呢，想过吗？”

曾思瑶摇头。这还真没想过，也不想想。她说：“先要能考上再说吧？”

李佳奇收起笑容，略严肃的神情说：“我将来，学什么都行，就想挣钱。”

曾思瑶半张着嘴，她被这个答案镇住了。刚上高中的，整天还为月考排名而愁苦不迭的小屁孩儿，还在整天感叹李白的清高，杜甫的落魄，还在志存高远，为理想主义奋斗的年纪，李佳奇竟然能那么坦然又直白的说，他考上大学就是为了挣钱。

诚然，曾思瑶内心也是这么个想法，但是，但是，但是……首先得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才能说到挣钱的事情上去。努力读书，就是为了自己有更多的选择，更有尊严，更多机会的去选择挣钱的方式。那大概率应当也是一种很有尊严的方式，像电视剧里演的精英那样。而不至于是去理发店或者开挖掘机吧……

当然，李佳奇不会开挖掘机挣钱。

见曾思瑶有点惊讶，李佳奇重新拾起笑容：“怎么，你家很有钱？”

曾思瑶更是大囧。

没有钱，家里穷得天天吵架。但这是家务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同学问过，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或者问，你家是不是很穷。

她转过身去拿起笔：“没有。我家穷得要死。”说完，捏紧了手里的笔。

李佳奇也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这就是看清了现实的男孩子，和看清了现实却仍旧天真浪漫的女孩子的区别。

曾思瑶即便知道自己的目标其实和李佳奇是一样的，她也因为强烈的自尊而羞于承认，甚至她都没对自己承认过。她一直觉得她努力学习，只是因为喜欢学习，并且学习好，可以让她在家里地位高，能压得住她爸。

但她并不想那么直白的说，她上学就是为了将来挣很多很多的钱。她只希望，自己不能在任何一个尚且可以学习的时间段就辍学，去街头卖猪肉，或者去理发店里当学徒，再或者去常理做女工。

在她的眼里，这都不是她的归宿，她像一个披荆斩棘的攀登者，她有想看的风景和想要攀上的高度。她知道再往上爬一点，再一点，就能看到很多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那里，应该有个东西，叫自由的幸福。

李佳奇过于直白的表达让曾思瑶不舒服，他也开始自省和内疚。

他知道她的家境一般，因为她一直只穿两双鞋，洗得破旧褪色也要继续穿，衣服也不像别的同学穿的大牌，很简单，朴素，并不光鲜。

但她人淡如菊，这外在的一切并没有一丝一毫减少她由内而外散发的美好和自信。不论是她摇身一变活泼大方的排球女将，还是去黑板上写题时洋洋洒洒的自信模样，或是捂住双耳凝神背单词背诗时的快速流畅，都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坚强和倔强。

偏她又长了一张柔美的脸，一双杏眼柔柔看着你，水汪汪的，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但凡和她相熟了的男生，很难不被她吸引。

李佳奇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大树下躲太阳。小脸红扑扑的，清秀漂亮。

而且，班级排名表上，她成绩很不错。又听说是乡镇中学掐尖来的，心里更多了几分好奇。好奇这个女孩儿能在学习上做到什么地步，好奇看起来柔弱的她在这个神仙打架的地方能做到多好。

不曾想，第一次月考就被她重重一击。她轻轻松松夺了他多年的第一名。夺就夺了，还一副假惺惺的可怜模样，像是自己误闯了他的领域似的。

但是她明明就聪明又沉稳，明明就当得起那个第一名。

李佳奇被曾思瑶那惊讶的模样刺痛了，他摊开自己所有的不堪给她看，还以为她也和他一样，没想到，即便她深处泥淖，她还是不屑融入现实的污糟。

她的眼神非常干净，即便眼底永远酝着浓浓的忧伤，也始终非常干净。

李佳奇觉得自己脏得像个垃圾。

他失落又自弃地往亭子外走去。

李佳奇心烦地随处溜达，溜达出操场，又沿着小路溜达到连接学校两个学区的桥上。他站在桥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桥下来往的穿梭车辆。

“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佳奇侧头看到了黄瑶，又面无表情转回去继续看车。

见他情绪不好，黄瑶小心翼翼没再说话，只捏了个扫帚站在他边上，同他一道望着桥下来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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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奇再次回到小亭子的时候，曾思瑶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很安静，像只小猫。

小脸绯红，长长的睫毛阴影打在脸上，眉头微皱。

李佳奇站在边上静静垂眸盯着她，她一点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连睡觉都是一脸忧郁的愁容。

原本还觉得生气的，冰冷的心却在此刻骤然融化了一般。他轻轻叹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给她搭在肩膀上，然后坐下来继续学习。

下课铃响时曾思瑶惊醒了。她坐立起来，肩膀上的衣服要滑落，被她一把抓住，然后疑惑地看看衣服，再看看对面埋头认真的李佳奇。

刚才两人之间那点小小不愉快全都消失了。曾思瑶是个尤其好哄且不记仇的，她要多年以后才能反思出自己的这项优点。

李佳奇头也没抬，但他定是冷的，嘴唇微微发紫。

曾思瑶十分抱歉，赶紧把衣服递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知李佳奇却不伸手。

曾思瑶举了会儿，觉得尴尬，又不好随意就把衣服扔到他面前。想了想，站起来，把衣服小心谨慎地重新批回他身上，又小心说了句谢谢，才面向旁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还没睡足的哈欠。

李佳奇嘴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然乎终于一面将手套进袖子一面没好气地说话：“在这里睡觉你也不怕感冒。”

曾思瑶回头看着他的头顶，黑发浓密，只有一个璇儿，她轻声说：“就眯了一下。”

李佳奇回头半仰着看她一眼，见她半边脸被压得绯红，还有衣袖的褶子，显然不可能是10分钟能压出来的样子。他气道：“我刚走不久你就睡了吧？”多没良心的人啊。

被说中的曾思瑶大囧，脸上又红了红。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都怪劳动太辛苦。”

李佳奇面色冷冷，目光却温柔，看着曾思瑶这副刚睡醒的懵懂模样实在气不起来，轻笑一声转回头去。

曾思瑶瞥一眼李佳奇手里的课本，暗骂一声之后，才又亚历山大地重新坐下开始学习。

即便是下课，这个隐蔽的地方依然是人迹罕至。曾思瑶和李佳奇闹中取静的，面对面坐着各自安静学习，只听见手里的笔刷刷写字声。

虽然都埋着头不再有任何交流，但好像都想起之前说的话：那就说好了，一起考北京。

空荡荡的心突然被期待填满，被未来的希望填满。原本还是孤身战斗的人，突然觉得有了同伴，不再是独自攀崖的惴惴，害怕随时掉落，粉身碎骨。而是总觉得即便失手跌落，也有柔软的一朵云能接住自己。于是不再害怕。

……

为期三天的班级值日活动很快结束，大家意犹未尽，分外可惜这日子如梭。这种整天整天不用上课在校园里抱团瞎晃的日子，这种全校都在上课只有他们在外面晃荡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美好了。

打扫完卫生就跑去呼朋引伴，去小卖部买包薯片坐在犄角旮旯里聊八卦的日子实在过于惬意，以至于这项活动结束后，班上同学的关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团伙，小团队开始逐渐成型，关系好的甚至偷偷换座位坐到一起去。鉴于梁墨记忆力也没有好到记住每个人的座位，所以偷偷换座位的事情并没有暴露。

然后不久，曾思瑶回宿舍的时候就开始听见一些只言片语，关于班上同学谁偷偷喜欢了谁的八卦。

每每曾思瑶想着凑过去听一听，就会被无情的推开：“你听什么听，快学习去，这是大人的事，你少儿不宜。”

曾思瑶一脸愤恨但又无奈，因为大家的确是真心实意地，不愿意让她听八卦。

不听便不听吧，学习才能使人快乐，学习才能让人进步！所以曾思瑶一腔热情统统投入学习当中。

直到有一天回走到宿舍门口，听见黄瑶和李佳奇两个人的名字。

她才大概明白为什么舍友们那么有默契地将她排除在八卦行列之外。

虽然只听到两个名字，但以曾思瑶的悟性，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黄瑶暗恋李佳奇。

没什么人看耶，啊噢，懊恼的作者自我惆怅反省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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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想考什么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