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重生者,都可以从主脑那里挑选一件宝物,添福到了百善庄后,便一直倾慕这回春妙手的红衣佛,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天医术超群,拿到第三枚青色的牌子,可他其实天赋有限,学医多年也就是个一等医师,恐难做到跟阎王爷抢人,所以他拿了一颗据说可保人三日肉身不死神魂不灭的不陨丹,用来救他最重要的人——师父医圣黎清枫。
花海棠见他眉间都是挣扎犹豫,想来是有方法却悬而不决,便道:“你若有法子尽管使来,他还有未竟之事,所以久撑至此,但能拖延片刻也好,我再去请医圣、医仙前辈!”
添福抿着唇,最终还是将不陨丹拿了出来。无论是师父还是红衣佛,他们活着总是要比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红衣佛还是师父的师叔,师父教他,能医者不可不救,他这么做,师父肯定不会怪他的。
花海棠接过丹药嗅了嗅,似乎是九死还魂草为主料,更多的东西她便看不出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丹药没毒,且比普通的大补丹要厉害得多,反正到了这地步,死马当活马医,她做主,直接掰开方振衣紧闭的嘴,将丹药扔进去,合上嘴,片刻后,昏迷的人便也只能咽下去了。
添福担心对方追问这丹药来历,便主动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宝贝,就这么一颗,到底管不管用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方有为立即行了一礼:“多谢小友赠药之恩,方某必厚谢之。”
添福连忙推拒:“我本就是医者,救人乃是职责所在,何以言谢。”
方有为知他说的是心里话,只默默记下恩情,转头看向方振衣,发现他唇上的乌紫竟渐渐褪去,有了丝血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振衣竟面色红润,要不是敞露的胸口上仍有不愈的创口,他看上去与睡着的普通人无异。
花海棠不禁感叹:“这丹药竟有这般功效,真是神了……”
又过了一炷香,方振衣悠悠转醒,看着陌生的床幔呆了一瞬,方有为见他醒了,立即冲上去抱住他高兴道:“小叔叔!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方振衣眨巴眨巴眼睛,记忆回笼,他伸手摸了摸后颈,毒针应是已经取出,毒也解了,只是……他推开方有为,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道:“你们用的是什么药?”
添福答道:“是九死还魂草为主的药丹。”
方振衣点了点头,却见添福腰间挂着的红色牌子有些惊讶:“小小年纪竟已是一等医师了?”
添福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其实我今年二十有三了,只是身子不中用,才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
还有这种事?难道百善庄的人都无法医治?方振衣默默观他面相,但瞧着身体康健,并无沉疴,究竟为何还需切脉诊断。
添福让他看得不自在,逃避着方振衣的视线。他今日在百善庄当值,事情做到一半就跑了出来,如今红衣佛暂时平安无事,他也该回去做自己的事了。添福拱手作揖道:“既然已经脱险,我这便要回百善庄了,师父应当明日就回来了,若还需问诊,可直接到登册处找我代为联络。”
方有为一脸感激地将添福送到客栈外,方振衣追了出来,看着添福的背影问道:“他师承何人?”
方有为:“医圣黎清枫。”
方振衣喃喃:“清枫竟也收徒了。”
虽在江南,冬月的风仍旧寒冷刺骨,方振衣打了个哆嗦,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怖的胸口,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胼指从脖颈处一寸寸下滑,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突然暴涨,他整个人猛地一抖,疼痛刺激着冒出冷汗,随着他的手缓慢下滑到胸口,那些伤痕竟然愈合,只留下诡异的青得发黑的图案和一块圆形的疤痕。
方有为看得有些出神,方振衣运完功之后,扣好了衣服,看着这便宜侄儿呆立在门口笑了笑:“怎么,第一次见?”
方有为点了点头,他虽好奇闻异事,对各种奇珍异宝也涉猎许多,岐山教的蛊毒他也是见过不少的,但都没有见过小叔叔这般诡异的。
方振衣没有要主动交代的意思,但从添福的只言片语中,方有为猜测这才是他久治不愈的原因,他不禁发问:“小叔叔,刚才那是什么?”
“幻术。”方振衣丢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回房了只是没想到,在房间里还有花海棠在等着他。
花海棠一向随意,此刻正在梳妆镜前整理自己头上的珠钗,丝毫不觉得在另一个男人房间里做这种事有何不妥,方振衣推门后难掩震惊,正要退出,花海棠娇笑一声,长袖一甩将方振衣拉进屋子再顺手把门关了,这才婀娜多姿地走到他面前,轻点方振衣胸口,声音却毫无温柔之意:“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现在就把你出事前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方振衣沉默了一瞬,花海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方振衣道:“这么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
花海棠冷哼一声:“为老不尊,你这年纪当我爹都绰绰有余。”
“哎!”方振衣顺势应了一声。
花海棠气得作势要动手,方振衣连忙求饶:“如今实在是招架不住,且手下留情。”
花海棠这才放过他,但并不离开,“你不交代,我是不会走的。”
方振衣叹了口气,只好交代:“想来你也知道,当年百善庄开庄救济,庄内办了一场比试,而我是在寻找名贵药草的时候滚落山崖受的伤。”
花海棠:“没错,但通常来讲,一般的贯穿伤,只要没有伤筋动骨,在取出异物时做好止血补血,加以休养,就算不能完好如初,也不至于终身落下毛病,你这伤明显另有隐情。”
“倒也说不上隐情,是我自己犯了大忌。”方振衣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我掉下悬崖被一根手臂粗的断枝贯穿,只能说幸运至极,并没有伤到脏器,所以我没有当场死亡,而是昏死了过去。那时雪下得大,可能也因此让血液流动缓慢,我也并没有失血过多而亡,之后我醒过来了一次。”
方振衣拉开了衣衫,露出胸口处那诡异的刺青,指着道:“当时我以为大限将至,但不舍俗世,混沌中就用了岐山教的禁蛊。”
花海棠疑惑发问:“你何时习得禁蛊?”
方振衣道:“我年幼流浪时被一个巫医所救,此人叫徐翁知,是岐山教的人,教会了我普通的蛊,自他死后,所有藏书都到了我手里,里面有几个比较诡异的蛊,也是后来我从青莲那里才知道,这些都是禁蛊。”
翁知公虽然是岐山教元老之一,但如何得到禁蛊藏书还是个谜。只是岐山教一向隐世而居,几乎不参与江湖之事,也没人愿意去深究这些过往。花海棠问到:“你这禁蛊是何效用?”
“以腐养生,生死不能,是为祭幽蛊。”
“祭幽蛊?”花海棠未曾听闻,只好又问:“作何解?”
方振衣摇了摇头:“据说这蛊,即便是下给只残留一丝生气的人,都能令他起死回生。只是这蛊一旦种下,它便会认主,宿主不死它就不会离开宿体,但这蛊喜食腐肉,当溃烂的伤口即将痊愈之时,它会疯狂侵蚀宿主的□□以得到腐肉,如此往复,实乃一种折磨人的手段,所以被岐山教列为禁蛊。”
难怪每次诊脉,都是精血亏空,他伤在胸口接近要害处,伤口又时常溃被蛊吞食,再好的身体也遭不住这么折腾。
方振衣:“当我意识到祭幽蛊并不能救我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剔肉剜心也无法除蛊,除非宿主死亡,否则它将永远与宿主共生下去,但这样的共生只会令宿主衰竭,终有一天一起毁灭,返魂香不过是吊命罢了。”
花海棠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去岐山教?”
方振衣觉得这话好笑:“我如何去?”
岐山教虽然隐居深林之间,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真要上门求医也不是全无办法,更何况…“翁知公也算你半个师父吧,去求医也是理所应当。”
方振衣:“可她早就自愿脱离了岐山教,一直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岐山教不会欢迎她的弟子。”
花海棠犹不服气:“那你背后好歹是方家…”
方振衣笑着摇头:“方家早已没落,更何况,萨朗性子乖张,即便是赵家也未必入得了他的眼。”
“这倒是……”花海棠悻悻道:“所以你选择了去百善庄求医?”
方振衣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不愿想起的往事,眉心紧锁:“但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花海棠多少也猜到他在百善庄碰壁之事,此刻便得意地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这次我翻遍明珠苑也要找到救你的法子!”
方振衣还不知道他们硬闯明珠苑的计划,只当是花海棠为了安慰他这个将死之人,不禁感激道:“花小姐有这份心,方某已是感激不尽,只是明珠苑外姓人是进不去的。”
花海棠起了玩心,莞尔一笑:“那我现在改名叫黎棠如何?”
方振衣被她逗笑,眉头终于有舒展的迹象:“没想到花小姐讲笑话的本事也不赖。”
花海棠拨了拨头发越发得意:“你就请好吧,乖乖等着本小姐救你。”
方振衣只当这是对方安慰他的玩笑话,遂十分捧场地应和:“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花海棠这才满意了,神情愉悦地离开了房间。方振衣终于得了清净,心下一松,却不想便宜侄子又堵上门来。
方有为:“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嚯,没想到自己竟大意至此,没发现方有为的踪迹。
方有为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能再看看你的伤口吗?”
方振衣无奈:“已是如此,你看了又如何。”
方有为握拳似在隐忍情绪:“我好歹也是你的亲人,小叔叔难道不应该对我坦诚相待吗!”
方振衣被方有为突然的发作吼得一愣,但见他几乎眼眶都红了,心里有些复杂,倒也不再坚持,稍微松了松衣服露出胸膛。
那里与之前仍旧相同,留有一个可怖的贯穿伤和一些他看不懂的诡异纹路一直延伸到脖颈,方有为伸手抚了上去,放在几乎接近掌心那般大的圆形疤痕上,方振衣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陌生的手先是沿着凸出来的痕迹抚摸了一圈,他新长好的皮肉敏感得紧,细密的痒意让他忍不住颤抖,而后那只手一寸寸按压着他曾经被贯穿的胸口,几乎要透过皮肉按住他的心脏。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心跳也越来越快,催生出紧张的情绪,就在他即将按捺不住时,那只手又狡猾地移到了禁蛊留下的纹路上,方振衣暗暗松了口气。
方有为本以为自己一旦触碰便会攻破这‘幻术’,结果摸了一通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掌下丝毫察觉不到蛊的气息。他对这些东西本就只是涉猎并不精通,此时便难得地自责起来,有些懊恼地收回手,这世上难道真有如此逼真的幻术?他不确定地开口:“这幻术能维持多久?”
“这个嘛…”方振衣摸着自己胸口的疤痕,“怎么说呢,它就不是幻术,只是祭幽蛊吞噬腐肉速度迅速,说出来也没人信,不如说是幻术。”
方有为不信:“怎么可能快到这地步?”
方振衣显然不想过多谈及此事,十分明显地糊弄:“那你就还当它是幻术,也不早了,好生歇着吧。”
他侧身绕开方有为打算回榻上闭目养神,却听见方有为猛地一拳砸在了门框上,霎时顿住脚步惊讶地回头,脆弱的门抖了抖,险些散架。
方有为捏着拳头,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给人的印象一向随和,但须知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这样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他格外烦躁,他看着与自己相距不远的亲人,他们血脉相连,近在咫尺,却隔了天堑,他眼里是极为难得的受伤:“我们都是方家人,为何你要对我这般疏远戒备!”
方家式微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同族内斗,方振衣的乳娘被歹人哄骗,将还是幼童的他带走遗弃荒野,而后他的双亲都死于纷乱中,等平息后,方家从来没有停止过找寻他的踪迹,只是多年无果,大家都以为年幼的他已经死了,哪成想会有机缘进到了百善庄学医。方振衣不愿意认祖归宗情有可原,可两人明明是同族血亲,他方有为却被亲人这般提防,怎能不叫他伤心。
“俊霖,”这还是方振衣第一次唤方有为的名,他温柔地握住方有为颤抖的手:“正因为我们都是方家人,所以我不希望你牵扯进来,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方有为想挥开他的手,但见他脸色又苍白了些终是不忍,“小叔叔,无论你怎么想,我是一定要救你的,你把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也让我少走些弯路如何。”
方振衣早在缘来客栈就已经有意躲避同族宗亲,却始终是避不过,他又不擅长应付,被方有为诚挚的目光盯得心中松动。
他叹息一声,握住了方有为的手拉他到榻上坐下。虽然方有为以前并未与方振衣见过面,只听过这位小叔叔的盛名,但他对方振衣却有股莫名的亲近之意,许是眉目之间小叔叔与自己的娘亲有几分相似,又或许是血脉使然,他并不排斥方振衣的接触,相反还很是欢喜。
方振衣揪着眉,这次鬼门关过了一遭,他不仅想起了当年那座山,还想起了更多的细节,而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印证当初柳成舟的那番话,他到现在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师兄黎斐君,竟然曾经……
他给方有为讲了一个与告知花海棠的略有不同的故事。
方振衣:“我的师兄黎斐君他虽早已接手百善庄诸多事宜,是钦定的继承人,但一直没有举行继承仪式,他是庄主,又不是庄主。”
方振衣说到此顿了顿:“师父收我为徒后,多次问我,黎家推崇血脉至上,是否有违天道,我答不上来。”
“我一心只顾学医,从未在意过身边的人和事,那些风言风语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我也丝毫未曾察觉过师兄的异样。”
方振衣继续道:“当年开庄十五日,最后一项比试需要采集仙草品鉴,我觉得麻烦早已有了退赛的心思,但师父私底下却告诉了我一处有珍稀仙草的地方,希望我能夺冠,我不忍辜负,只能继续。而临行当晚,师兄带着酒来为我送行,那日我俩相谈甚欢,推杯换盏,我醉得厉害,他趁机问我欲往何处,我只当他是关心我,不曾戒备,便告诉了他。”
方振衣眼底一片暗色,连声音都艰涩起来:“之后我出发去采药,那天雪很大,路面湿滑,而我一直头晕脑胀,起初我以为是宿醉之故,但急于赶路就没有处理。可到了那深山老林里,林子密得几乎辨不清方向,晕头之症更甚,在我费力攀爬之时,突然听到了几声射箭的声音。”
方振衣咬紧唇:“我虽然离声音很近,但却没有看到箭,应是空弦,这声音惊醒了沉睡的棕熊,然后我便被棕熊追击……其实以我的功夫,断不至于对付不了,但我当时不知为何……功力全失,只能暂时撤退,但那棕熊凶残不已,逃跑之间我便不慎坠落悬崖,但在半山腰被断枝扎穿了胸口,并没有掉入无底深渊。”
方有为玲珑剔透,听了这么久,自然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黎斐君并不是百善庄最优秀的弟子,但黎家以血脉为重,只传黎家本姓弟子,黎斐君自是成了继承人,可方振衣的到来,让他感觉到了威胁,加上黎鹤庆多次问话,很难不让人觉得老庄主已另有决断,黎斐君唯恐自己庄主之位易主,所以生了心魔……
“那之后我昏死过去,被一个打猎的农户救起,然后第一时间将我送去了百善庄,是黎清枫偷偷接的诊。”
方有为惊讶了一瞬,这件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过。
“当时我伤得很重,还功力有异,我醒来以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种下了祭幽蛊。”
“祭幽蛊不但能暂时吊住我的命,还能让我自如地使用内力,但这个蛊十分怪异,只要稍加控制,别人就探查不到我的内力了。”
方振衣又接着道:“只是这贯穿伤太严重了,又被喜食腐肉的祭幽蛊破坏,黎清枫对我的伤也束手无策,我当年就已经拜访过师兄,想进入明珠苑借阅古籍看是否有救治之法,被师兄以我是外姓人拒绝了,之后一直靠着大补丹进补,但祭幽蛊能轻易打破这种平衡,我必须得找一味能压制的药,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第一块返魂香,这才进了云鹜山庄做事。”
方振衣叹息:“只是返魂香昂贵至极,如今我已脱离赵家了,今日那孩子喂的药应该能让我再坚持个三五日吧……之后如果没有返魂香或者别的药,我就必须吞食大量腐肉喂养祭幽蛊…或者与此蛊同归于尽。”
“小叔叔你放心,怒蛟他们已经去取返魂香了,你不会有事的。”方有为紧紧握着方振衣的手,希望能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方振衣笑了笑,返魂香永远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救他出困局,他唯一的希望仍旧在明珠苑里,成舟说过,里面记有仙草可以救他。不过便宜侄子的心意他收到了,他拍了拍方有为的肩:“既然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就得帮我个忙。”
“你只管说。”方有为满口答应。
“今夜我要潜入百善庄一次,你替我把风。”显然方振衣并不死心,他想当面问清楚黎斐君这一桩旧事,只是方有为听了有些犯难,怪自己把话说太满。
“小叔叔,这不太好吧,你刚醒过来…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
方振衣揣着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二话不说红袖一挥,方有为还没觉出味儿了,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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