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无师自通

顾萧鸵鸟似的在马车内窝了两天,才修书一封传给苏毓、方有为二人,彼时方有为与苏毓原本是在暗中盯着虞迟,却因昆仑派与唐门的人倾巢出动前往山脚下,而前去一探究竟,这样一来,两人也是过了两日才知道虞迟已死,收到顾萧的信也是在三天之后了。

信中,顾萧将这次昆仑之行的事情交代了大概,对利用了二人的信任也颇为愧疚。方有为看了信后,倒是开怀大笑,苏毓不明:“你笑什么?”

方有为一展铁扇,却并不扇风,折扇上的扇面也不知道他何时新绘的,画的正是昆仑山巅上,冰川耸立的奇景,他道:“笑顾小友实在有趣,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见前脚利用了人,后脚就交代得一清二楚的。”

苏毓皱眉:“你不生气?”

方有为奇到:“我为何要生气?”他看着眼前比扇面上美得更令人窒息的雪景,声音也在雪风里显得空灵悠远,“周老对此次昆仑之变闭口不谈,莫掌门又忙于与唐门之间的琐事,而虞迟死了,赵大庄主早已令人贴了告示,这已五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替他收尸。知晓内情的昆仑五子都闭关去了,而那钱有道,没想到一个没看住,竟然自缢了。如今要想知道当初静湎阁发生了什么,岂不是只能问血重楼的人?”方有为思及顾萧信中所言情形,又道:“还要多谢顾小友早早告知实情,否则我怕是寝食难安!”

苏毓常年紧皱的眉此时倒皱得更紧了:“这么说你还要谢谢他?”

方有为笑了笑,他知晓苏毓这人性子直,不懂变通,此刻定是在介怀顾萧利用了自己,帮血重楼做事,他揉了揉苏毓眉心,将他堆积的皱纹都推散:“我一个说书先生,平生所好之事,便是这江湖轶闻,如今有此奇遇,去道一声谢也不为过。”

苏毓拉开了些距离,心里仍旧挣扎,顾萧不仅利用他们去监视虞迟的一举一动,又在柳成舟上静湎阁时将他们支走(虽然支走他的是中计的唐言,但苏毓认定柳成舟与顾萧都是穿一条裤子,里应外合),虽昆仑之变没有太大伤亡,但他总觉得如此行事有违雅正,但如今顾萧已远走血重楼,昆仑派也没有追究行天辑录被毁的意思,他倒也不至于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只好问到:“他都已北上了,你我二人当如何?”

方有为愉悦地吹了个口哨,指了指山下:“自然是将这昆仑之变好好润色润色,到这山脚下的茶馆去说上几回书,赚些北上的盘缠。”

苏毓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关键的信息:“北上?你不会是要去找顾萧吧?”

方有为拍了拍他肩头,脸上笑意不减:“云鹜山庄的富丽堂皇,昆仑之巅的险峻巍峨我皆已入画。上一次去思寤峰走得太急,这次得好好看看幽州城的万家灯火,百花岭的群芳争艳才是。”方有为虽未直言要去找顾萧,可这个节骨眼上,百花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距离赏梅尚且有些日子,此时北上,无异于就是方有为想去找顾萧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突然便想到最近听来的流言,有些不可置信,“难道你也觉得魔教非魔,正道不正?!”

魔教非魔,正道不正乃是近日才传出来的,至于是谁散播出来的,已经不可考,毕竟比起昆仑之变的详细经过,其结果更耐人寻味。

慕容献在位时,云鹜之变如今想来仍令人齿冷胆寒,而柳成舟即位后,血重楼办品剑大会,前去的几十数侠士,除了魔教叛徒狂鲨与恶名在外的唐门门主之外,其余人皆是全身而退。此次昆仑之变与当初品剑大会如出一辙,昆仑派的人毫发无伤,血重楼的人也全身而退,如此诡异的结局,若是正道占了上风,岂有不杀魔教中人的道理?

有人说,你怎知不是正道之人不想滥杀无辜?

血重楼这边,魔刀千刃与六大长老的实力无需多说,早年慕容献为肃清异己,便曾直入中原,更不用说,前年的武林盟主李越吴也殒命其手,而闯云鹜山庄时,代盟主周文通、昆仑派掌门莫子禾、杨家杨皓轩、黎家黎修然与青云派衡阳子皆在,都奈他不得!思寤峰上杀唐刑,唐言带着人追杀大半年,也没个结果,这样的人,江湖上本就少有敌手。但如今,慕容献不再是魔教教主,反而退居长老之位,大成国一向强者为尊,更何况是魔教那种地方,不用想便也知道,及冠御剑、连败魔教六大长老的柳成舟武功更是不在慕容献之下。这样一行人上昆仑,直入只有莫子禾、周文通与昆仑五子镇守的静湎阁,若想毫无伤亡,须得魔教教主点头才是!这样他们便愈发觉得如今的魔教教主似乎与从前的,有些不同了。

于是数日之间,柳成舟的身世便被人扒了个底朝天——柳成舟乃是豪侠之后,其父柳望君乃是莫子禾结拜的异姓大哥,早年在江湖中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享有义侠之名,后随莫子禾拜入昆仑派,其母赵茹乃昆仑派弟子,却并未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作恶,反倒是乐善好施,两人结亲之后,便有意退出昆仑派去做一对逍遥侠侣,但其子柳成舟根骨俱佳,才思敏捷,对剑的领悟格外惊人,柳望君不想埋没其子天赋,又逢张真人苦心游说,柳成舟这才拜入青云门下,而后莫子禾废除门下所有弟子武功,柳成舟随双亲回乡祭祖之时,不幸遇到流寇,双亲皆亡,被慕容献救下,潜伏在青云派多年,最终与正道分道扬镳。

有人说他忘恩负义,青云派育他数载,柳成舟却毫不顾忌便投身血重楼。也有人说,他被心魔所困,自知与正道相去甚远,只能投身魔教。更荒诞的说法是,若想还天下武林一个安宁,须得从内部瓦解魔教。柳成舟虽受慕容献荼毒,却仍不改初心,反利用慕容献,上位当了魔教教主,想从内部改变魔教,所以柳成舟即位之后,血重楼虽与各方势力偶有冲突,但伤亡却大大降低了,这正是柳成舟变革魔教的开始,所以才有了这魔教非魔的怪诞说法。

可就是这样荒诞的臆测,支持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当时苏毓冷笑置之,只觉众人皆是糊涂至极,哪成想今天,自己引为挚友的方有为亦与那些无脑之辈不谋而合,教他心里百般滋味陈杂,隐忍阴郁的面上也难得的多了丝生动。

方有为疑惑:“魔教非魔,正道不正?”

苏毓点头,方有为不禁大笑出声:“这些话真是耐人寻味。”方有为干脆大方承认:“此去北上,我还真得再见一见顾小友。”

苏毓心道果然如此,他执着问到:“你这又是何苦?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奇闻异事供你取乐?”

方有为摇了摇头,笃定到,“苏兄,还是不一样的。我好奇他们所谓的生贷系统,好奇他们的每一个任务,也好奇如今他已是彻彻底底的叛徒,又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能让我的绘本更加曲折离奇又动人心魄,这是我毕生所求,你能明白吗?”方有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毓,又觉得自己这样殷切的目光太过沉重,他扬起笑又道:“不过苏兄若是不愿去,我也不勉强。”

苏毓本就阴郁的脸此刻更是纠结,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被利用着实迈不过去那道坎儿,一方面他似乎也能理解方有为这种心态,自顾萧死而复生,几乎每一次江湖上的大事都有他参与的轨迹,若真是因为这个系统,那方有为追着他跑是正常的。可他自己只想扬名立万,摆脱曾经的阴影,活得能有个人样,他欲言又止,迎着方有为的目光,那双眼睛,简单又纯粹,是苏毓永远没有的东西,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方有为的肩:“你说书赚盘缠靠谱吗?”

这偌大的江湖,只有两件事让他挂念,一是功名,二是朋友,而方有为正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方有为自信满满道:“我虽然武功算不得大乘,但说书,您就瞧好吧。”

七日之后顾萧收到了方有为的回信,说是再过一个多月,正是赏梅的好时候,方有为托他向百花宫主要两张请帖,顾萧大喜。

再三日后,顾萧跟着柳成舟到了血重楼,再见这湍急河流,顾萧心里感慨万千,柳成舟见他这一路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议去幽州城逛一逛,顾萧自然点头答应。

他们到的时候还是上午,集市上很热闹,逐日与不寐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便半路自个儿回血重楼了,慕容献生了大半个月的气,一到幽州城便拉着聂问行不知所踪,星月乃是女子,说是要置办些私人东西不便一起便与他们分别了,寒雨与火正两人说要一起去好好逛一逛,柳成舟自然也不好挽留,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便只剩下了柳成舟、顾萧、花海棠与冥夜长老了。

冥夜话不多,走在后面给花海棠提着她一路买的各种小玩意儿,花海棠咕哝道:“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钱,不心疼。”

柳成舟猛地回头,几乎吓飞了花海棠三魂七魄,“我也没买多少…”

“我记得你跟玉兰关系还算不错。”柳成舟眨了眨眼,花海棠吐了吐舌头一脸乖巧应道:“尚可,尚可。”

柳成舟也不计较,只道:“冬月十八应该是百花岭赏梅的日子,你提前去一趟百花岭拜访一下玉兰,就说我跟师兄也想赏梅,再顺带捎俩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同去。”

闻言,花海棠眼睛亮了起来,“我可是其中之一?!”

柳成舟摇头:“你自己想办法。”

花海棠捏紧了拳头,但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她也不敢发作,福了福身领了命。

柳成舟这才全心全意地跟在顾萧后面四处逛着,冥夜浅笑一声:“你若早些离开,便也接不着这差事了。”

花海棠一脸震惊,没想到魔教的人竟然是如此的狡猾,她还以为那些人是真的有要事,可如今已为时晚矣!

顾萧其实兴致不高,前几日系统已将游戏结果公布,似乎是参与者都有份,他与柳成舟、慕容献、钱有道甚至是青莲都完成了任务,便也不用担心惩罚,这一路过来,昆仑之巅他叛变的事儿似乎还没扩散开来,但他也已经无法再回去。

“大人,买支花儿吧,多好看啊。”胆怯的童音打断了顾萧的思绪,他朝小孩儿手里的篮子里望去,一侧是一些木芙蓉,一侧则是野菊,野菊是三五朵扎在一起的,顾萧一直没动,挡在路中央的孩子便有些局促,捏紧了手里的篮子,柳成舟掏了银子将一篮花都买了下来,支起一朵粉中带着红的木芙蓉问顾萧,“师兄,要不要在我手里买这朵花?”

顾萧看着那朵花,红白相间,煞是喜人,心情也不禁明朗了些,他刚想伸手去接,柳成舟却拿远了些,“花儿你可还没给钱呢。”

顾萧微微睁大眼睛,这才想起掏银子,但他走得匆忙,哪有什么银子,此刻不禁面上微微发窘,花海棠见状便想掏出一些给他,冥夜却拉住了她,指了指一旁的胭脂铺,说有新出的胭脂,花海棠便十分果断地往胭脂铺上挤了去,只留下顾萧与柳成舟二人,顾萧看着花有些为难:“能赊账吗?”

柳成舟把手里的花转了一圈,看得顾萧越发想要,他干脆摇头:“不能。”

顾萧气结,柳成舟平日里也不是这般小气之人,怎么一朵花还跟他要钱!那他到血重楼衣食住行该如何,他身上可没有一粒子儿!眼看顾萧要生气了,柳成舟便腾出手来捏捏他的脸,“师兄还没听听,这花儿要怎么卖呢。”

顾萧板着脸拍开他的手,“你说便说,不要动手动脚。”

柳成舟松开手,脸上多了一丝揶揄之色,“君子不夺人所好,看得出来师兄喜欢。”

顾萧:……这还不算夺人所好?

柳成舟道:“我这儿有份差事,需要你帮我去监督一下,你若应了,这花儿便是你的了。”

顾萧:“什么差事?”

柳成舟:“此去高家庄路途太过遥远,做几件衣服也颇为费事,我便想就在幽州城寻一家裁缝铺,帮我做几件衣服,只是他们少有制作,我怕做得不好,所以想找人看着。”

顾萧狐疑:“这等小事你让血重楼弟子来做便是,我看我还不如去打些散工,你说说这花几钱银子罢了。”

柳成舟:“师兄不急,这活儿只有你能做,既然你想寻些散工,那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顾萧还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无事可做,有人给他安排差事还给银子,那也挺好的。柳成舟见他松动,便将花别进人领口,顾萧瞬间红了脸,连忙将花取下拿在手中,欲盖弥彰地转弄着,柳成舟也不戳破,便道:“前面不远就是幽州城最有名的裁缝铺,你随我去。”

顾萧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柳成舟心情舒畅,此刻身边也没有煞风景的,他小声道:“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师兄猜猜这是谁?”

顾萧瞪他:“我束发之时便不做这荒唐事了!你幼不幼稚。”

柳成舟弯了弯眉眼也不辩驳,“是,我幼稚,这也多亏这位萧郎让我保持一颗童心。”

顾萧本就面皮薄,小时候好奇心重,还能与姑娘逗趣儿,如今却丝毫招架不住,更何况是被喜欢的人砸蜜糖罐子,他甚至连耳根都红透了,柳成舟看得赏心悦目,也渐渐松了口气,却不知顾萧突然算起了旧账:“你这般油嘴滑舌,莫不是跟勾栏里的姐儿学的?”

柳成舟立即正色:“我可不去那乌烟瘴气的地儿。”

顾萧不信:“那你都从哪儿学来的,如实招来。”

“为心之所喜,自然无师自通。”

顾萧:……

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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