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怎么到家躺在床上的我忘记了。
等我有印象时,我已经昏昏沉沉地把自己塞在被子中,蜷缩起脊背,连头也藏在下面。书桌上的东西被我胡乱撒了一地,玻璃碎片散乱地飞溅在地上。
我无暇顾忌,头痛欲裂,也不愿意思考任何事情,只想裹着被子睡去。
阴冷潮湿的气味从身边传来,我仿佛潜入了深深的水底,氧气不断减少,我闭着眼憋住呼吸。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水面上传来,在重重荡漾水层的交叠下,弱化成微不可闻。
我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脑海中仿佛能看着自己的短发在水底扬起,漂浮,随心所欲地摇摆。
——我要死了。
这个将要窒息的信息从大脑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扬起嘴角,微微笑了。
还没等我好好体味这种感觉,衣领处先传来一阵大力提拉感。有人拽着我的领子,暴力地将我的脖颈提起。
“哗啦”,我顺势把头从卫生间洗手池里拔出。冰冷的水压感飞速离去,氧气陡然涌入鼻腔,伴随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黑发湿漉漉的滴着水,湿润的刘海沉甸甸压在眉前,把我视线掩盖。
我只能看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垂落在面前人的身侧。
而另一只手正提着我的衣领。
吸了吸鼻子,我随意拢了一把湿发,刚要扬臂挣开脖颈上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手的主人已经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冷漠地放开。
我笑了,抬眼去看站在面前的人。他面无表情,狭长的眼里眼眸漆黑如墨,看不出任何情绪。仍然是沉默的,只是淡色的薄唇紧紧抿起,冷冷地看着我。
脖子那里还残留着指尖冰冷的触感。
我摸着脖子,笑容绽开了几分,缓慢而轻柔道:“周屹清,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嘲弄地看着他,表情轻蔑。
“你是真的病的不清,在家里就算了,在学校还......”
我刻意只说一半,去看他的反应,但让我失望的是面前的人表情冷淡,没有丝毫波动。我突然失去了说话的**。
啧,真无趣。
“滚开。”
我狠狠推开站在我面前的周屹清,慢慢地向外走。
冷淡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更多的是漠然。
“今天早点回家......有人一直在跟踪你。”
“关你屁事。”
我冷哼一声,走到门口,拉开门,钟旭的脸骤然出现。
他斜倚在门口,双手插兜,笑眯眯地看着我,探究的视线不时往里面刺去。
我吓了一大跳,捂住胸口骂道:“钟旭,你是不是神经病。站在这个地方,看别人上厕所吗?”
钟旭将视线转向我,跟着我离开了卫生间:“我这不是在找你,我刚刚就想和你说......”
我一边露出微笑朝路边向我打招呼的同学点头,一边语气却不耐烦道:“你找我干什么,滚远点。”
钟旭一把拢住了我的肩,不顾我的挣扎在我耳边耳语道:“我知道周屹清是你哥哥。”
霎时整个视野里的画面都暗了下来,变成了灰暗的色调。我眼眸里的钟旭突然面庞飞速成熟长大,换了一身西装,对我笑道:“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景行。”
“他比你想象中更烂。”
下一秒,天旋地转,钟旭的脸突然和赵飞白重合,朝我诡异笑道:“景行是怎么知道你旁边搬来了一个新邻居的呢?”
我尖叫出声,刹那从床上挣扎坐起,跌到地上。
地板撞击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我揉揉脑袋,只觉得头热的发烫。
刚刚的,又是梦境。
窗外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着玻璃。
明明从酒店回来时还没有下雨。
我从地板上坐起,爬到床上,打开床头灯后紧紧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但是数不尽的寒意还是从脚趾慢慢攀爬上后背。
我下意识摸了摸脖颈。
这里仿佛还有一阵冰冷的触感,挥之不去。
这个房间并不大,我已经住了快两年,卧室内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陈设,但今天黑暗的房间却莫名让我感到陌生。我犹豫半天,还是翻身下了床,借着床头灯的光亮,一点点摸索着走到门口去摸大灯开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今天的黑暗都格外浓郁,仿佛有黑雾在屋内盘旋,我或许从我原本的家来到了一个异世界,只是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其实黑暗中,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偷窥着我。
冒出这个想法时,我胳膊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唰地窜到天灵盖。
别想了,这些想象都是无稽之谈。
我摩挲掌心告诫着自己,压下心里胡乱的猜测,慢慢地向门口移动。话虽如此,但我越压制着自己不去想,我移动的速度越慢。
明明就几步路的事情,硬生生被我拖了好几分钟才走到门口。
终于,我摸到了一个尖锐的塑料开关。“啪”的一声,我用力按下,天花板上缓慢地亮起了一圈暗淡的光晕,颤颤巍巍地闪烁。在光晕在不断抖动半分钟后,终于稳定了下来。
屋内被惨白的白炽灯笼罩,所有东西仿佛被撒上了一层死白的灰,乍一看,有种不真实感。
视线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异样。我内心安定了几分,回身坐到床上。
冷静下来的大脑变的格外清醒,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寒意一直笼罩着全身,我把自己缩进了被子了,但是还是觉得冷,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打开床头柜,拿出一面透亮的玻璃镜。
镜子里的人面容苍白,眉眼恹恹倦怠,但脸颊和额头上却浮现出了不正常的酡红,面若桃花。
我发烧了。
虽然发烧了,但是我的精神状态却异常亢奋起来,感觉自己智力超群。我是一个生活白痴,家里没有退烧药,现在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我一时半会也懒得出去买,就只安静地倚在床头。
半夜,下雨,雨滴声,这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回忆往事的时间。
我也不能免俗。
在惨白昏暗的灯光下,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高中往事。
我的高中和绝大多数人的都不一样,我的高中生活过的极其轻松。如果没有后面突如其来的转折点,我的高中可以说是最无忧无虑的一个阶段。
当时我和景行正处于暧昧期,没有确定关系,也没有表白心迹,但朦朦胧胧的只隔着那么一层窗户纸。我不会读书,每天像只蝴蝶一样荡来荡去。而景行整天追着我跑,也没有大少爷架子,变着花样逗我开心。
我昨天在心里想的东西,他第二天就能变魔术一般拿出来送给我。
明明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或者,他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朝我撒娇,对我眨眼道:“程繁,你可以永远只看我一个人吗?”
“不要看别人好不好。”
回忆起这些令人愉悦的往事,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我的座位在窗边的位置,而景行在最后一排。上课的时候我还算专心听讲,但景行向来是蒙着头睡觉,老师们都视若无睹。
每到下课时人来人往,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别的班的人也会跑来我们班玩。
景行有时会被吵醒,就来找我讲话,有时就坐在自己座位上。
而我在这时,经常能感受到景行内敛深沉的目光,缓慢黏腻地趴在我的后背上。但我每次转过头,都只能看见他顶着一头布丁,翘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
仿佛刚刚的视线只是幻觉。
我之所以能确定那股视线来自景行,是因为只有下课时才会出现,上课铃一响起,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
等等,我顶着发热而格外清醒的脑袋,突然不确定想:
确定是只有下课的时候才会出现吗?
不对劲的感觉如同暗黑的藤蔓从心里攀岩而上,一个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事实在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出现。
似乎不是。
那个眼神,在上学的时候,放学的时候,都在。
景行似乎,一直在跟踪以及偷窥我。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脑海中长久以来的迷雾仿佛被一层层拨开,我感觉寒意更重,冷到我的牙齿开始打颤。回想起上半夜赵飞白和钟旭,在这一刻,我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话。
我沉默半晌,还是拿起手机给景行发了一条“我们分手吧。”
“我都知道了。”
分手这个词或许用的不算准确。事实上,我们或许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我一直在等待他一去五年,不告而别的解释。
而他没有给我回应。
我拉黑了景行所有的联系方式。
然后,我告诉自己,或许要想一些重要的问题了:
为什么景行在给我打款之后,好几天一句话都不说,而在昨天突然给我发那么一条信息,他是怎么看到的呢?
我面容沉默冷淡,但身上冷汗涔涔,发热几乎在瞬间退了一半。接下来的时间,我翻遍了家里的柜子,书籍,窗帘,一切的一切,甚至看了“如何找微型摄像头”等多个视频,翻了半天,但一无所获。
在翻找三个半小时以后,我终于捂着头确定,屋内没有摄像头或者其他窥视软件。
不在屋内,那是在屋外吗?
我沉默了半晌,还是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
一股寒气刹那扑门而入,雨滴翻飞,滴滴答答溅在走廊过道上。
凄惨的月光从玻璃窗射入,照应着地上的水渍。
我在门口仔仔细细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摄像头之类的设备。
我松了一口气。
人的害怕来自对未知的恐惧。我现在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心里的恐惧自然消失不见了。
或许景行还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看见的,但是我只要不打开门,应该就没有关系,之后也可以搬家。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愿意再联系他。
我关上门,重新躺上床,钻进被窝。
我现在真的很累,打算等睡醒之后再去买退烧药吃。
“啪”一声,屋内重新变的黑暗,慢慢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雨滴滴滴答答,急促地敲打着窗玻璃。
无人看见,屋内门底猫眼上的盖子,被悄无声息地揭开。灰暗模糊的猫眼上,朦朦胧胧映出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
手腕处,点着一颗血红的小痣。
鲜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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