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军训基地的夜晚比市区凉爽许多，带着草木清冽的气息。

洛予盘腿坐在宿舍床上，对着数学卷子发了半小时呆，笔尖悬在纸上，一个字也没写下去。医务室那个未完成的靠近，像一根羽毛，反复搔刮着他的心。

俞闫从浴室出来，看到的就是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擦着头发，走到洛予床边，目光扫过空白的卷面。

“不会？”

洛予猛地回神，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有点难。”

俞闫在他身边坐下，潮湿的水汽混着沐浴露的冷杉味瞬间包裹过来。洛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哪题？”

洛予胡乱指了一道。

俞闫拿起他的笔，俯身讲解。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思路清晰，可洛予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全部的感官都被近在咫尺的人占据——发梢滴落的水珠，脖颈流畅的线条，还有偶尔擦过他手臂的微凉指尖。

“懂了？”俞闫讲完，侧头看他。

洛予猝不及防撞进他浅色的瞳孔里，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慌乱的模样。他猛地向后一缩，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对、对不起……”他捂着脑袋，语无伦次，“我……我去趟小卖部！”

看着洛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俞闫擦头发的动作慢慢停下。他凝视着门口的方向，眸色深沉。

洛予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快半小时，夜风吹不散脸上的燥热。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可心跳就是不受控制。

最后，他拎着几罐啤酒回了宿舍。

俞闫已经收拾妥当，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手里的啤酒，眉头微挑。

“喝点？”洛予把一罐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反正明天休息。”

俞闫放下书，接过啤酒，指尖不经意擦过洛予的手背。

洛予触电般缩回手，啤酒罐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低头拉开拉环，泡沫涌出来，溅了他一手。

“笨。”

俞闫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简单的一个字，却让洛予耳根发烫。

几口冰凉的酒液下肚，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洛予靠在床栏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这里……其实是你以前的学校吧？”

俞闫喝酒的动作一顿：“嗯。”

“为什么转学？”

“我妈觉得这里艺术氛围太浓，影响学习。”

洛予轻笑：“学霸也有烦恼啊。”

“谁没有烦恼。”俞闫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洛予侧脸上。

也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夜色太温柔，洛予忽然有了倾诉的**。

“我爸妈……”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他们眼里只有我弟弟。”

俞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小时候在镇上赶集，人太多了，我被挤丢了。”洛予望着虚空，眼神有些恍惚，“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雨下得很大，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哥哥找到我。他很瘦，但是……他牵起我的手，说带我回家。”

俞闫握着啤酒罐的手指微微收紧。

洛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像是要压下喉间的哽咽：“他送我回去后，就不见了。我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他转过头，醉眼朦胧地看向俞闫，忽然笑了：“奇怪，我怎么觉得……那个哥哥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锁。

俞闫的呼吸滞住了。尘封的画面汹涌而至——那个湿漉漉的雨天，坐在台阶上小声啜泣的男孩，攥着他衣角不肯放手的小手……

原来命运的线，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牵紧。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洛予却已经醉意上涌，歪倒在他肩头。

“哥哥……”洛予闭着眼，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呓语般呢喃，“谢谢你……带我回家……”

这声“哥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伪装。

俞闫缓缓抬起手，极轻地落在洛予发间。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珍而重之的小心。

“找到了。”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为相偎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

俞闫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确认洛予睡熟了，才轻轻将他放平，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坐下，就着月光凝视洛予的睡颜。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倔强的眉眼此刻全然放松，嘴角微微上扬，像个得到安全感的孩子。

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精心计算的靠近，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注定。

他俯身，在洛予额头上落下极轻的一个吻。

“这次不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