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睁开眼，房间里很安静，也很黑。

没有闹钟的声音，他的生物钟很准，一向不需要设定时。

拉着窗帘、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他的吐息也很浅，几乎听不到声音，偶尔会让人产生这里其实空无一人的错觉。

他平静地起床、洗漱。这个屋子是方便他走读买下来的，很宽敞，虽然家具都齐全，但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陈设，踩在木质地板上，能听见空荡的回声。

早饭热好还要一点时间，他扶着墙，走到客厅窗边，拉开帘子，沉默地往外看。

外面视野很好，能看到整条马路。路上零零散散落着梧桐叶，因为时间很早，还没有什么行人。

男生眼睑低垂，脸在灯下浮泛着一圈微光，没有动，像一副漂亮的静物画。

远远有自行车转动的链条声，在轻快地划过空气。凝滞的房间内，好像也有什么被拨动，静止的画有了生息，身体倾侧，手臂撑在了窗框上。

行道树下，正掠过一道人影。蹬着车，微乱的头发被风吹得往后飞，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好像无论何时都心情很好，弯着眼，轻轻地哼着曲子。无聊了就手松开车把，飞鸟一样展开手，要歪倒了就笑嘻嘻地扶回去。

男生注视着他，无来由地也笑了一下，整副身躯的线条都变得很放松。

那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马路尽头，他往那里看了很久，才转过身，一个人在桌边吃完饭，拄着拐下楼，开始打电话叫出租车。

“话说，”程轩拍拍他，很严肃地发问，“你什么时候和应雪时关系这么好了？”

谢旻疑惑：“有很好吗？”

他复盘：“只是最近我帮他带饭，他帮我讲题，平时一起行动，晚上送他回家……”

程轩：“这还不叫关系好吗？皇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谢旻：“你好恶心。”

他看看时间，从椅子上窜起来：“该去拿作业本了。”他对应雪时说，“我去啊，你坐着吧。”

程轩哀怨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觉得他对我冷淡了。”眼光转向前面的男生，“自从跟你好起来之后……”

应雪时低头看卷子。

程轩：“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男生没理他。

程轩怒了：“你明明就在笑！你都没停过！”

谢旻搬完作业发掉，开始检查昨天做的卷子。

虽然时间花得久，但基本都做对了，难题应雪时已经给他讲过一遍。

他很满意，觉得自己在进步。

都是学霸大大的功劳。

程轩被老孙叫过去，回来拿着张表格，开始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啊，运动会开始报名了！”

程轩是体育委员，运动会的事交给他负责。

高三的运动会基本是重在参与的范畴，谢旻记得他们班的入场式都没有准备节目，主席台前齐声喊句“以梦为马不负韶华”完事。

但项目还是要有人报的。

程轩动员了一圈，别的项目都有人了，只差女生八百和男生三千。

女生那边，他被程轩拉着去出卖色相，好说歹说，终于劝动一个。

他长得乖，水嫩青葱的脸，能激起人母爱。

男生那边就没人了，程轩那天还得跑一千五和接力，长跑得靠别人顶上。

他问咬着笔杆的程轩：“去年三千米是谁？”

程轩口齿含糊地说：“应雪时啊。”

“啊？”

程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前两年都是他，还是你说动的，你忘了？”

他真忘了。

谢旻使劲回想，才想起一些片段。

高一运动会，大家都不爱报长跑，程轩跑前跑后，拉他一起动员。

两人在班里一个个问，在被拒绝若干次后，他问到了应雪时。

他本来没怎么抱期待，那可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万一长跑跑伤了，老孙饶不了他。

但还是试一下。他凑上去，眉眼弯弯地笑，双手合十：“学霸大大，要不要跑三千米？求你了！”

他眨眨眼，目光真诚。

“行。”应雪时说。

“好吧我去问别人……什么？”他脚步顿住，眼珠瞪大。

男生重复：“行。”

他激动地一把握住应雪时的手，上下摇，怕他后悔，赶快把程轩叫来填报名表。

谢旻隐约记得，自己还感叹过：“没想到他还挺好说话的。”

那年运动会，他是做志愿者，忙前忙后的同时，秉持着对学霸大大负责的原则，后勤工作也做得很上心。毕竟他是真怕应雪时跑出问题，责任溯源，老师把他手撕了。

他给应雪时拿水，打伞，扇风，还组织了一堆人在跑道边喊加油。其实不用他组织，应雪时上场，女生们自己就来了。

他看看跑道两边密不透风的女生堆，感叹：“真受欢迎。”

程轩也感叹：“要是学霸大大跑伤了，都不用老孙，那些女生先把你撕了。”

“……”他更紧张了。

发令枪响了，加油声也四面八方地响起来。

他追着应雪时跑，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又喊“加油”。

自己的声音完全被人群掩盖了，估计男生听不见，但谢旻还是喊得很用力。

选手跑完三圈，速度开始慢下来。第五圈的时候，有的人脸色已经很狰狞，五官不受控制地乱飞。

应雪时处在中间，不快不慢，虽然也有疲态，但相比于周围一群面部扭曲、龇牙咧嘴的人，看去还是端庄一些。

他不太能想象应雪时狰狞起来的样子，感觉他做什么都很平静，有种驾轻就熟的气场。

最后一圈，大家开始冲刺，加油声也更响亮。谢旻守在终点线旁边，等着接人。

陆续有几个过线，大都体力不支，马上被同学搀扶着往外走。应雪时也快到了，一群人很紧张地挤在那里，挥着手乱喊，女生嗓音尖得快劈叉了。

中午太阳很毒，他又亢奋，满头是汗，朝着应雪时又是跳又是叫，几乎缺氧。在一群嘶声力竭的喊叫里，男生冲过终点，脚晃了几下，朝他跌撞着走几步，随即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他真的很累，脸色发白，脚底虚浮，手却无意识似的，紧紧抓着谢旻的胳膊。

谢旻扶着他走了一会，又给他顺气、喂水。两人坐在一起，谢旻看他好了一些，主动问：“怎么样，脚有没有抽筋？”

见对方没答，谢旻灵机一动，干脆伸手给他按腿。

他跟着程轩在篮球队体验过一阵子，球技没提升多少，倒是学会了训练完给人按摩。

男生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撤，谢旻不让他躲，手上使劲，认真地给他揉腿部肌肉：“你怕什么啊，跟你说，我技术很好的，之前程轩练完都是我给他按，你看他那生龙活虎的样。”

应雪时不动了，谢旻一下下给他按着，脑袋晃动，有几下快蹭到男生胸口上。对方还是很紧张，浑身紧绷，呼吸急促，吐在他皮肤上，有发烫的感觉。

“你绷着干什么，放松，放松啊。”他提醒道，心里挺得意，感觉学霸大大也有不懂的地方。

按完小腿，还有大腿。他的手覆盖上去的瞬间，男生触电似的弹了一下，站起来了。

谢旻差点给他掀翻，挺不满，皱眉说：“都叫你别动，怎么还起来了。”

男生神色有怪异的慌乱，喘着气，胸膛起伏，脸上是运动过后的潮红。

“有事。”应雪时看也没看他，径直走了。

谢旻很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他摇摇头，算了，学霸的世界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