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下，广播里响起循环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班上像炸开的一口锅，学生们欢呼着，一个个挤出了教室。
操场上，队列已经开始渐渐集合。
海城下了三天的秋雨，今天是难得的艳阳天。
刺眼的阳光给整个绿茵场镶嵌了一层金边，但空气里仍然寒意不减。梁晨挤在下楼的人群里，一阵穿堂风吹过，她裹紧了外面那件防寒的校服外套。
校服外套是故意设计的，丑陋无比，防止早恋，但却格外保暖。
拉链一拉，整个人连带屁股就都包进了廉价的温暖里。
而换好的西裙上，那只特意绣给她的小兔子，也被一起包进了外套里。
人群吵闹。梁晨隔着校服，手指轻轻拂在那只小兔子的位置。侧腰上于是有了更暖的温度。
“嘘——”
哨子在操场上响起。
密密麻麻的学生们按照哨声分流，流进各自班级的队伍。高一一班排在第一个方阵。
队伍里的大家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一眼望去，深蓝色的西服连城片，像一群装扮精贵的小乌鸦，黑压压的。
季甜甜一早就被叶承游喊了下去做领队，此刻正站在队首，举着他们班入场的班牌。
看见梁晨入了队，那块小小的班牌举高摇晃了一下。
叶承游今天也收拾打扮了一番，穿了件熨烫服帖的灰色衬衫，只可惜腰间还是挂着那串钥匙，导致整个人的气质依旧大为减分。
他一列一列地走过，提醒大家等会儿上场的动作，又喋喋不休地嘱托脱下的外套暂时放在草坪上。
梁晨照做，卷好了校服外套放在地上，腰间的小兔子就露了出来。
后排站着的纪晓蕊眼神很尖，一眼就看见那块自己腰间没有的装饰，伸手戳了戳前面。
“咦，梁晨，你这裙子怎么跟我们都不一样啊？还带花儿呢？”
梁晨被她戳得腰痒，躲着说，“不是花。”
纪晓蕊像抓泥鳅一样把她又给拽了回来，低下头推了推眼镜，“诶别动别动，不是花是啥？看着真好看。”
周围几个人也注意到了这枚小小的刺绣，脑袋攒动，纷纷要凑近来看。队伍一时间就有崩散的趋势。
叶承游大步走过来，“干什么呢！要上场了，不许乱讲话。”
挨了训的纪晓蕊不死心。她是那种满脑子冒粉红泡泡的女孩，少女心思细腻，一看就直觉那朵刺绣不对劲，脑子里的幻想停不下来，压低了声音，一副势要刨根问底的样子。
“喂，你跟我讲讲呀，谁绣的？你自己绣的吗？还是……哪个男生？”
说着说着，她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笑得愈发花枝乱颤。
梁晨咬着唇，扭过身去，把她那只乱动的手给打掉。
青春羞涩的少男少女们，这些小心思总是这样地令人遐想。
眼看梁晨就快要成为一个脸红的战俘，一阵刺耳的话筒声却打断了这场无谓的刑讯逼供。
“喂——大家注意，大家注意。”
侯代梅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在全校的广播里炸麦。
“刚刚，就在刚刚，我巡视的时候，发现后面草坪里某两位同学——正在手拉手谈对象！我现在对此提出严肃的批评！并且警示你们所有人……”
接下来的话无外乎是高中不能早恋啦，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啦，尤其是不允许接着这种活动之便行苟且之事啦。
初中的时候，这种类似的训话，梁晨只会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现在她突然很想同情一下通报批评里被“捉奸”的同学。
一想到正手拉着手的两位，迎面撞见侯代梅的大脸，那简直是比地球毁灭还要可怕的事情。
侯代梅看上去还没骂过瘾，滔滔不绝地输出着。
梁晨不想再看台上被拎着骂得狗血喷头的两个，侧过脸去，碎发随风纷乱，露出半张硬笔画一样干净流畅的侧脸。
结果，纪晓蕊又从后面嬉笑着凑了过来。
她实在是个很善于观察的女孩子，几乎是一下切中了梁晨的命脉。
“梁晨，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可怜他们啊？同病才会相怜的，你是不是真的……”
后半句没说完，但其中的八卦之意已经不用言说。
梁晨别过头去不回答。
纪晓蕊“噗”地一声笑了，一脸得意昂扬。她知道自己在这场八卦的游戏里胜出了，绝对捉到了梁晨那点隐秘的小心思。
前面的升旗台下，侯代梅终于结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讲话。给那两个同学记了处分，又扭送着送给了各自班主任。入场仪式这才正式开始。
高一一班的节目并不算有趣。他们原本打算披着恐龙玩偶服震惊全场，可如今也只是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像一群初入社会的小大人。
小大人们规规矩矩地表演，那是一套类似于交谊舞一样的舞蹈动作，简单，好学，但动起来的时候整个方队人头攒动。
梁晨一点都看不见前面领队的季甜甜。
她猜，季甜甜穿上那条细瘦的裙子，会有多好看。她长得高，跳起来这种四不像的舞的时候，也一定别有感觉。
可惜，她一点都看不见。
正想着，脚下步子一乱，一脚就踩到了身后的纪晓蕊。
纪晓蕊“啊呀”一声，看见自己崭新油亮的皮鞋上多出来了一个灰暗的脚印，扁扁嘴，在梁晨耳边小声道：“梁晨，你踩着我了！散场了给我买杯饮料，不过分吧？”
纪晓蕊其实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性格，无非是看着梁晨涨红的脸很好笑，自己又恰巧想喝可乐了。
但梁晨却无法从这句话里识别出究竟是玩笑还是恶意。
或许是过去遇到的恶意略微多了那么一点点，又常常假借着“玩笑”的皮。梁晨垂下头，很抱歉地说了声“对不起”。
过了会儿，她趁着将碎发别到耳后的功夫，回头又跟纪晓蕊补了一句“好”。
一场松松散散的舞蹈下来，一班已经走完了一圈操场，退下到了看台上的位置。看台上位置并不够多，一个班的人是挤不下来的，所以叶承游嘱托了几句，也就放这群躁动的孩子们自由活动了。
纪晓蕊借着刚才的由头，拉住了梁晨，想让她陪自己一起。
刚认识的同学们总是这样，在主动抛出橄榄枝和接受它们之间周转。尝试一下这个，再尝试一下那个，然后才确定和谁玩得更好。
倒是很少有人像季甜甜那样刚来就非要和梁晨做同桌的。
梁晨是不会拒绝人的脾气。她任由纪晓蕊拽住衣摆，但却还是倔强地在看台上驻足了一会。
她在等季甜甜。
作为领队，季甜甜并没有和方阵里的其他人一起回到看台，好像是被叫走了，又或者是去还班牌，梁晨不知道。
但她踮起了脚尖，在看台上苦苦找寻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季甜甜的身影。
纪晓蕊拉了她好半天，才终于把人给拉得挪动了脚步。
“等谁呢？没人来呀。”
“……没等谁。”
纪晓蕊就觉得好笑，这人刚才明明眼神都找得要飞出来了，嘴倒是很硬。
“走啦走啦，小卖部马上就全是人了！”
梁晨被她拉着，不由分说就往小卖部的方向走。
小卖部开在海城中学的角落里，是一片绿荫葱葱的好地方，要路过整片操场才能抵达。纪晓蕊带着走的路线，是从操场后面绕的，一路经过播音室还有器材室，偶尔有些同学出来，其余便碰不见什么人了。
隔着看台，哨声和入场曲的声音被拉远，像是来自于另一个空间。
只剩了树叶沙沙，虫鸣一片。周遭陷入一种奇诡的安静。
“梁晨——”
突然，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晨几乎是下意识就感受到一种熟悉和亲切。
那是一种她惯于依赖的感觉，温柔绵密地攀上她的心脏，像整个人泡进了天然温泉，让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是季甜甜在喊她。
“梁晨——你去哪？”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甜甜一边喊一边追上来，从身后牵过梁晨的手，攥在自己掌心里。
梁晨转过身，和季甜甜一双清澈的瞳眸撞了个满怀。
她跑得很急，胸脯起伏着，白皙的肤色也染上红晕，浑身上下都带着剧烈躁动的气息，唯独那一双眼眸，澄澈如溪水。
季甜甜的眼睛生得实在太漂亮，双眼皮虽浅，却十分惹眼，衬得那双杏仁眼娇憨又多情，笑起来的时候盈盈一片，不笑的时候又大又圆，能倒映出一片小小的世界。
恰如现在。
那双乌褐的瞳眸里看不出情绪，但却倒映着梁晨和纪晓蕊因衣角而牵连在一起的身影。
梁晨：……
她张嘴想解释，但又觉得怎么解释都不对。明明纪晓蕊只是想和她一起去小卖部，而季甜甜也只不过是自己的同桌。
仅此而已。
梁晨不知道季甜甜有没有发觉自己那一闪而过的心虚，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但季甜甜先有动作了。
高个子的女孩打量了一眼梁晨依然被拽住的衣角，伸出手，将梁晨的另一只手也给捉住了。
然后她带着梁晨一齐退了一步，把那片衣角拽得送开，歪了歪头：
“走了。”
说罢，就揽过人大步走去。
纪晓蕊在后面短暂地呆住了一会，想下意识地思考些什么，但很显然没思考出来。
她只好也跟上脚步：
“梁晨！我要可乐——你答应我的可乐——”
纪晓蕊：(O_o)怎么感觉一丝敌意飘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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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当有第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