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不由得一怔。

这和牧周语提到的时间长度，是几乎吻合的。

老刘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追忆起来：“如果它真的能够投入使用，恐怕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但是——”

“但是？”

老刘沉思了一阵，好像在回想一件沉重的往事。而后，他才简单地介绍起结果：“这项研究没有继续下去。”

“没有继续是因为没有取得进展吗？”我下意识接话到，又自觉我的观点是错误的，“不……是因为研究的过程出现问题了吗？”

“你看完了派出所那些报刊吗？”老刘问到。他的语气平静，不是在质问我。

我摇摇头道：“没来得及。我只看到了一部分内容。”我顿了顿，试探性地问到，“楚由——这位药师参与了这个项目吗？”

我再次提起这个问题，这一次，老刘没有回避我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我将药物交给了他，让他认为能够给予我一些相对的“回报”。

老刘凝视着我，轻声询问我的意见：“你真的想要了解情况吗？”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看向我的眼神也是真挚的。可他说的话，仿佛像是把潘多拉魔盒捧到了我的面前，将钥匙递到了我的手里，等待我做出选择。

我与老刘对视，一时间没法干脆地说出“是”。

我真的要去承担那些真相的重量吗？从老刘脸上的沧桑，我也能窥见这一系列事件在他肩膀上的重压。

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退缩的心理，本能地想要逃走，就如同当年我选择离开家去远方的大学那样逃避。

可是就当我快要说出不的时刻，我回想起原野抵触的态度，他对我异常的偏执，以及他那些语焉不详的话语，我张了张嘴巴，还是吐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辛阳药业，对吗？”老刘问到。

我点点头。

“你看到那则新闻了吗？市药二厂改制为现代化企业。”

我依稀还有些印象，于是按记忆里的内容接话道：“是分成了两家公司吗？”

“是的。这两家公司，目前一家叫辛阳药业，另一家叫英耀制药。”

后一个名字，虽然没有辛阳药业对我来说耳熟，但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因为他们的医疗器械也算是国内小有名气的、进口设备低价替代品。

但我没有想过，这两家企业之间有这样的渊源。

“这两家企业的一把手曾经关系匪浅，但后来成了商业上的死对头。”

“因为领域重合？”我能想到的，是这两家企业的高层曾经是一个厂的员工，但后俩因为公司经营范围存在强烈的竞争，最终走向了割席的境地。

“不。”老刘否定了我的说法，“是因为……”他凝视着我，好像在斟酌，是否要告诉我真相，又或者，他知道我已经有了猜测。

“因为药物的研究？”我下意识接话道，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可思议。

我不是没有接受过商场如战场的教育，但对我本人来说，我始终认为，恶性竞争，并不会带来好的后果。合作能够创造的价值，往往大于你死我活。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合作过，但是因为利益分配不均，所以才闹到了后来的地步？”

“可以这么理解。”

“可是企业的竞争，和那个女药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感觉到不解。

一个优秀的科学家，诚然可以带来跨时代的研究成果，但是商场上的斗争，不应该对他们的波及太严重才对。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一个公司的环境已经不适合了，又怎么不能易主呢？毕竟他们研究的方向，应该有很多公司和研究所感兴趣才对。

老刘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到：“她已经离世了。”

“什么！？”自从了解到原野是被领养的孤儿之后，我其实早就有了他父母恐怕凶多吉少的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老刘真的告诉我，我推测是原野母亲的这个女药师已离世的时刻，我还是感到了震惊，“她是怎么——”

“车祸。”

老刘虽然这么讲，可我心里却否定了他这简单的说辞，我追问道：“凶杀案？”

“审理结果是他们遭遇了事故。”老刘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旁白在客观描述的语气讲到。

“他们，事故？”我敏感地感知到了这两个词汇背后的信息量巨大。

“她的丈夫因为突发心梗，驾驶汽车在行驶到大桥上的时候坠落。”

不需要老刘做更多的解释，我也明白之后发生的事了。我感觉心情有些沉重，怪不得先前老刘不愿意告诉我这样的事。

“这不可能只是一场疾病带来的事故。”我谨慎地猜测到。

如果他们的研究真的那么神奇，恐怕是因为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的研究，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这些研究结果，然而却被拒绝，最终恼羞成怒制造了一场事故——这更符合我对于逻辑。

老刘无奈地笑了笑。他没说什么，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系列事件，或许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背后牵涉到的人、事件发生的时间跨度和范围之广，都不是简单就能够说明的。

一个想法突然跳到了我的大脑中：如果楚由真的是原野的母亲，那么他的抵触、老刘对于他态度的理解，都情有可原了。

在原野看来，不，在我这样的普通人看来，原野的母亲所研究的药物，是可以惠及千万人的，可却没有得到相应的保护，而杀害他们夫妻的凶手，如今还逍遥法外……假如换作我站在原野的立场上，可能我也会感到失望至极、不再信任。

可是……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尚且年幼的原野在父母遇害之后，为什么没有被警方安排保护起来，反而被严佑带走了呢？

“为什么你们没有把他带走，而是让他去了福利院？”

老刘听到我的问题，这一次却没有回答我。他用沉默作为无声的拒绝，告诉我，这还不是现在的我能够知晓的情报。

我需要取得更多的信任，才能换取他进一步的告知。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问到：“你们和原野后来有接触过吗？”

老刘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交谈，但也许那天，不是原野第一次和警方接触。

“在他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曾经想和他谈谈，但他不太愿意和我们谈论这些事。”老刘缓缓说到，“他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你们接触他的原因，是因为发现他和严骛，或者说，你们说的那批人，走得越来越近吗？”

“是的。”老刘干脆地应到，“我们很担心他的安全问题。”

如果原野的父母没有留下遗嘱，那么原野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自然会得到遗产。这遗产中肯定会包含那些研究，那么他的处境在警方看来十分危险，也不是杞人忧天。

可我想了想，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好像真相的推理链条中少了几环，以至于我没法厘清完整的脉络。

“他为什么会不愿意呢……”我喃喃着，蓦地意识到了为什么。“因为，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个答案，却得到了老刘的肯定。

“我们追踪他的人际交往，发现他除了和福利院的伙伴还有一定的往来，基本上是独来独往。关注最多的内容，是和你有关的事。”老刘观察着我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忧这件事会引起我的惊恐。

毕竟一个普通人在听说自己被跟踪的时候，难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只是我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从老刘的口中得到印证，也只能无奈地应到：“我知道。”

“那他跑来当我的房客的时候，你们也知道吗？”

就算原野刻意地甩开他们的追踪，租房合同最终也会录入□□u数据库，暴露他接近我的事实。

“是。”

“……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呢？让他呆在我身边，对你们来说，是给他上保险吗？”

原野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偏偏只执着于和我在一起这件事，而警方却没有阻止，甚至在原野情绪几乎要崩溃之前，他们都只是默默关注。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我有可以拽住原野的力量吗？

“对不起。”老刘并没有像我想象当中无言以对，他坦然地对我道歉到，“我们是有这样的考虑。只是不单纯是因为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状态稳定，也因为他会为了你拒绝向他们靠近。最关键的是，一旦我们插手接触你，就会让他们更加激进。”

老刘全盘托出他们的考量，让我有点意外。

我怔了许久，才小声说到：“你们把原野脱离那些人的希望寄于我身上，真的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吗？”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在问老刘，还是在问我自己。

我真的能承担原野那份偏执的重量吗？

“如果是之前的我，会对这件事怀疑。可是现在，我相信你。”老刘坚定地回答到。

“相信……我？”

“你有着这种力量，只要你相信你自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