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惊喜”这个词从严骛的口中说出，一定是惊大于喜。
难道原野又要出现在我面前吗，他这次准备给我什么东西？
我感到喉咙发紧，但还是没有细问严骛的用意。
他到底想要通过我们两个人的“走近”，得到什么呢？
严骛做事，总是以利益为导向的。
可他每次听到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惆怅，又像是“为情所困”。
然而我却不能因为这样的蛛丝马迹，就武断地做出推测。
于是也只好顺应对方的安排，慢慢找出严骛的理由——给我一点和他说话的底气。
“小佑，你不问问我，惊喜是什么吗？”严骛见我缄默不语，反而主动提问到。
我垂下眼，没对他这明知故问的试探做出反应，借着我们之间的距离，避免他解读出我克制不住表现在脸上的复杂心绪。
“啊。”严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
“……”
“作为交换，我已经给了你想了解的情报，为什么不高兴点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严骛说得没错，有些情报是过去在嵘信外围的我，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了解得到的内容。
他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给了我这些对外保密的情报，就算是边角料，也足够令我颇有收获。
我应该对他“感恩”才是，毕竟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给他产出过价值，而严骛却堪称大方地“投资”。
不论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对于我的帮助是实打实的。
想到这，我真诚地道谢到：“谢谢。”
这次却换严骛沉默了。
他轻轻用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子，过了几分钟才有点不悦地讲到：“我不太喜欢你这样。”他这么说着，站了起来，拿上了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走吧，下班了。”
服从这件事对于上司来说，不应该是普通员工最应拥有的良好品质吗？我不解严骛几乎不加掩饰的失望，只能选择沉默地跟上他的脚步。
严骛带我离开了公司，直奔他今晚安排的酒席。
车上，他叮嘱我道：“待会要是有人灌酒，你意思意思抿几口就行了。”
“明白。”我点头道。不过有些意外，昨天他甚至没让我喝酒，今天却要看在客人的面子上好歹喝一点——莫非这些客人对他来说，也是棘手的存在？
“喝醉的人，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毕竟也是合作伙伴，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们再找机会解决。”严骛缓缓解释到，言语没有昨日那般傲慢。
看来昨晚的客人，不比今晚的“尊贵”。昨晚的严骛，对于客人的反应可谓漠不关心，而今天他甚至会主动提醒我要隐忍，看来来的不是一般人。
捕捉到这个信息的时刻，我难免紧张起来。
与其自己猜，倒不如直接开口询问，对方身份的重要性。这么想着，我问到：“今晚会来什么人？”
严骛把食指竖在嘴边，比出了“嘘”的唇形，示意我噤声。
什么样的客人要瞒着车上司机，这个不知是谁安插的眼线？
看来对方的身份比我想得更重要。我识趣地闭上嘴，没再追问严骛。
我们一路沉默地来到了一个看上去有些陈旧的街区。
严骛和我介绍，那餐馆不在街面上，藏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
由于没有停车位，司机便将我们留在了小巷入口处，先行离开了。
严骛走在我前面，带着我走进了这条平日里我绝不会踏足的僻静小巷里。
我左右张望着，谨慎地观察着小巷里的情况。严骛却像是来过很多次，他压根没有注意周边的状况，全程直视前方。
来到街巷深处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和外面的高楼大厦不太一样，甚至和巷子里那种常见的平房不同。
外墙上的屋檐和装饰已经被时间剥落了油彩，留下的只有粗糙的基底，但还是看得出来，恐怕从前是什么院落。
外面的房子，有没有可能都曾经是这幢院子的一部分？
我不免这么想到。
到了门口，严骛轻轻扣响了门扉上的扣环，三声后，门内就传来了走在石板上的脚步声。
我心里不禁纳闷，把吃饭的地方藏在这种深巷里，还有人能找到，这种“心照不宣”实在是我理解不了的趣味。
就在我腹诽的时刻，门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看上去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看上去十分和蔼。
确认了敲门的人是严骛，她便眯着眼笑起来 ，被刻满皱纹的脸庞，笑起来也还是令人感到平和：“来了。”她言简意赅地解释到，“老头子正在做饭，我带你们上去吧。”
严骛也调动脸部肌肉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自然，不似往常那般带着一点玩味或是不屑，像是面对一个老熟人，能真实一些：“还是原来的房间吧？我们自己上去就行。”
老人点点头，看向严骛背后的我，她好像有点愣神，但也只是很短的功夫，她便回过神来：“今天老崔做了你爱吃的几个菜，要是不够，同我讲，我们再给加。”
“谢谢阿姨。”严骛笑着，“知道您们最懂我的口味。”
客套寒暄了几句之后，严骛带着我上了楼。
那楼梯都是木头做的，往上走的时候，我都担心会不会因为用力过大，导致木板穿洞。
严骛来得次数不少，他根本没有我这样的担忧，只是径直上了二层。
我连忙追上他，跟着他绕过走廊，忍不住往楼下看。
这建筑的格局上了二楼才能看清。
这座大院的结构是回字形，下面的厢房大多锁着，但门前摆放了许多茂盛的花草。院落中心有巨大的水缸，莲花将开不开，已然露出娇艳的粉色。
这里的环境比我想象得要清幽得多，怪不得严骛和他要带我见的人会选中这里。
适合闲聊，更适合谈一些不该在其它场合谈的事。
严骛带着我走到了拐角处的包房，他甚至没有看门外悬挂的字牌，直接推门而入。
“来迟了，下午事比较多。”
他的脚还没完全跨进房间里，声音就先到了。
“来得正是时候。”一个我没听过的男声说道，“也快上菜了——我们严总不会是掐着点来的吧？”这玩笑里透露出一点不悦的语气，在我听来，有些像是要严骛给个晚来的借口，才能下得了台阶。
“今天带我侄子熟悉业务呢，不知不觉就迟了些，路上又堵车，还望大家海涵。”严骛转身朝我喊到，“小佑，你怎么还站在门外？”
我这才意识到，我现在还是没有把自己也是“戏中人”的定位记在心上，不知不觉就拿出了外人的心态。
我连忙走过去，后脚跟着严骛进了房间，连环视一圈屋里人的空档都没留，主动先打招呼道：“各位叔叔好，我是严佑。”
“我们倒是不要紧，你把之承喊老了。”先前调侃严骛的声音，从我斜前方的一个男人口中发出，说出的话让我捏了一把汗。
看来他为难完严骛，也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马上拱手“讨饶”道：“不敢，只是怕乱了辈分，大家觉得我这小子没有家教。”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全桌已入席的状况，发觉还有三个空位。
我，严骛……还有谁？
赶在男人再次为难我之前，我和已入座的人们中，最年轻的陶之承打了个招呼：“陶总好。”
我没想到陶之承会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我的年龄更小一些，恐怕这席上唯一的“异类”，唯有陶之承。
不过他的年轻，在这群被时间打磨成了、让人远观就下意识想要避开的男人中间，还是令人瞩目。
白天刚见了他兄弟，晚上又要和他喝酒吃饭，怎么想都觉得和这两兄弟太有缘了些。
但既然陶家已经开始接触嵘信，他作为新一任的当家，出现在这儿也不是怪事。
“你好。”陶之承公事公办地和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倒引来了几人对我的注视。
恐怕他们也没想到，一个离开嵘信多年的人，陶之承还认识我——我在心里不免想，没想到我和陶之轩的关系，还能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只是陶之承这话一出口，先前还为难我的男人，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换了一个看上去稍微面向柔和一点的老头，朝我搭话到：“严佑，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我以前见你，你还只是小小一个呢。”老头比划着，似乎是婴儿在襁褓里的体长。
“您认识我？”老头知道我的意思。知道我的名字，谈不上认识。但他这样的描述，像是认识我的父母。
“我认识既白的时候，他还没和小秦在一起。”
他报出了我父母的名字，还用的是这么亲昵的口吻。但我还是对他是不是真的认识我父母半信半疑，只是我面上不显，而是笑道：“您看上去像是我的伯伯。”
他被我这嘴甜逗笑了，刚想再说点什么，我身后的门又再次被打开了。
“没来晚吧？菜上了没？”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