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贺东酒店宴会主厅,金色水晶灯讲每寸空气都压得沉甸甸的。

在会议开始前五分钟,万策董事长一行领导终于出现,尽管在办公室吵得脸红脖子粗,但在踏进宴会厅这刻,看起来活像一家人。

短暂笑谈寒暄后,工作组组长传达领导意见,会议直接切入正题,首先是耀华国际的秘书长杨占秋,其次是助企会理事邹惟莘。

谢朝恩坐在第三排,她注视着前方的幕布,余光却穿过领导们的身影,直抵对面第一排。

霍朝焕正微微侧身和梁明宪低语什么,梁明宪听着,若有所思地点头,霍副会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即将抬头的刹那,谢朝恩飞快收回眼。

终于轮到万策压轴。

梦总一身利落的深蓝套裙,站到台前,神采飞扬,这ppt做的也非常漂亮,沈谦正要回头问是谁做的,却见谢朝恩眉眼低垂,指尖无意识在文件边缘摩挲着,隐隐透出点焦躁不安。

沈谦拿出手机:【你咋了】

很快,手机震动一下,他收到谢女士的消息:【晚上羽毛球不去了】

得,咕咕咕,又被放鸽子。

就在这时,汇报接近尾声,沈谦正走神呢,突然从话筒声里听到熟悉的名字,震的他浑身一激灵。

和所有人一样,目光投向身后的谢女士。

被四面八方的视线瞄准,谢朝恩陡然回过神来。

嗯,什么情况?梦总cue到她了?

抬眼时,正撞上沈谦担心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

她是压力越大,越能泰然自若的人。

“感谢梦总给我的发言机会。”先感谢了再说。

她继续道,“整体方案非常宏伟,和今天的场面相得益彰。”再拍个马屁。

“在这个信心和决心的大会上,就一句话,领导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最后再表个态。

她神态平静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陈述已发生的事实。

冗长的正式议程终于结束。

宴会厅灯光调亮了几分,舒缓的背景音乐流淌,进入自由串场的茶歇环节。

谢朝恩脑子乱的很,手脚一阵阵发虚,想立刻离开,但又不舍得熬了几天背的材料,平常的社交养分犹如慢性毒药,一点点抽走她的神思。

刚刚聊到好笔头,她大段大段背诵中明高董的署名文章,有人说,这不是高董的锦绣文章吗?

她知道,这是觉得她马屁拍的太刻意。

她说是啊,我们林主任觉得高董这篇文章特别好,特地印发让我们业务线学习这种顶级同行的思维。

看着高董开怀大笑着被猫哥和林主任拉走,她敛起笑容,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冰水,走到靠近落地窗的茶歇区。

大家来社交的,都围在霍朝焕、工作组、梁明宪、高董、冯董、游董等领导或关键人物身边,茶歇几乎没人动。

她背对着喧嚣的人群,望着窗外一寸寸染上墨色,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近在咫尺:

“你还是这么冲动。”

是梁明宪,指的是她在会上的表态。

瞧瞧,她既不用猜,也不用回头看。

她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你还是这么话中有话。”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

半晌,脚步声响起,如同来时一样悄然,融进身后嘈杂的背景音中。

谢朝恩心情差到极点,浑身似被蚂蚁啃食一般。

不行,她得赶快离开。

“谢小姐?”

正当她打定主意要提前离场之际,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谢朝恩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过身。

是闻菁。

闻总端着一杯红酒,笑容明媚逼人,正挑眉看向她。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总觉得你很眼熟。”

闻菁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探究,目光又投向不远处被簇拥的霍朝焕,意有所指。

谢朝恩知道她指的是那晚高架,若平时,她或许有兴致玩玩欲拒还迎的猜谜游戏,但此刻,实在毫无心情应付闻菁的试探。

“闻总说笑了,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能不一样到哪去?”

和猫哥打了个招呼后正要离开,又差点被祝董叫过去,还好中明的rocky见她要离开,跑过来说要当面加个微信。

她颇感歉意的向祝董示意,随后以人多信号不好为由,和rocky走到角落加微信。

沈谦和宋令姝原本是笑眯眯地跑过来,沈谦一见她就跟见鬼一样,“我去,你脸色怎么突然差成这样?”

“熬了几天心脏不太舒服。”她轻描淡写地敷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水晶灯下,心脏一阵阵发虚。

沈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水晶灯下是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霍副会长和梁主任,他们正微笑着应对着周围的排队敬酒和调笑。

宋令姝恍然大悟,“你是不还没跟领导敬酒,走之前插个队敬一杯?”

“不了。”她收回目光,摇摇头,喉咙一阵阵发紧,“我先打车回去了。”

“行,到家之后发消息说一声。”

贺东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在她眼中旋转模糊,谢朝恩冲出旋转门,夜晚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汽车尾气,在车内昏暗狭小的空间,她剧烈喘息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充斥整个胸腔。

颤抖着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因冰冷和脱力有些不停使唤,十几秒后,电话接通——

“喂顾京帆···帮我个忙···”

指纹锁咔哒轻响,厚重的实木门无声滑开。霍朝焕踏入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他抬手按下开关,挑高的空旷客厅顿时如同白昼。

霍朝焕脚步顿住了。

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谢朝恩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长发披散着,身影在骤然亮起的强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突兀。

灯亮了,他来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谢朝恩怎么来了?

他一点都不怀疑谢小姐极强的个性和誓要让他低头的勇气,她似乎看准了再怎么闹他都不会伤害她——

虽然到目前确实是这样。

所以谢小姐有勇气玩那些若即若离推推拉拉的把戏,以求谋图一点特殊地位。

他无所谓,知道她清高,也默许了她通过Bryan获利,他对身边人通过自己的资源飞黄腾达是乐见其成的。

他擅长施恩,却并不要求回报,也毫无借恩情去操控他人的**。他什么都不缺,金钱权势地位,如浮云尔,达成目标的手段而已。

真正想达成的目标,他自取之。

对于看得上的人,他是毫不吝啬投入,也不在乎回报,并且有一定容忍度的。

但谢小姐实在让人生气,非得把他的耐心耗光才算完。

贺东酒店里谢小姐和那些人的互动调笑真是堪称精彩,他想装没看见都难。

霍朝焕脱下外套随手扔到单人沙发上,脚步沉沉走到谢朝恩面前。

她依旧穿着会议上的那身黑色单裙,头发有些凌乱,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里。

按理来说,他应该笑一笑放过她,然后怜爱地抱住她。

但此时此刻,看着她这幅模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你是不是当我是死的。”

客厅内空气凝滞,沙发上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半晌,谢朝恩缓缓抬起头,出乎意料的,这不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她没有等他忍不住踩进陷阱后狡黠地看向他,挑衅地说哈哈领导中计了吧。

明亮的灯光刺地她睫毛扑簌,眼底是一片茫然水色,冒犯的艺术消失了,只有一种疲惫到茫然空旷的苍白。

他处理过大大小小的明枪暗箭,自认也算身经百战,但不可否认,这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谢朝恩看向面前的男人,她只觉得好累好累,那道平静的目光如影随形,从贺东酒店到这,压得她喘不过气。

在心脏一阵阵发虚,即将脱力的前一秒,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霍朝焕站立的腰身,隔着硬挺衬衫布料,温热的触感烫的她耳廓发胀。

“我想你陪陪我,你陪陪我好不好。”

谢小姐总是这样,她的行为不在任何预期内。

霍朝焕皱着眉,垂眸看向她,“怎么了。”

他每问一句,谢小姐都会有无数句等着他,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谢小姐闷声说:“工作压力太大,心情很不好。”

是吗?真没看出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迟疑一下,还是轻轻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过了好一会,怀里再次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还没吃饭,好饿。”

霍朝焕松了口气,总算说了句实话,还是个具体需求,“我让阿姨过来做。”他说着,拿出手机。

“别。”谢朝恩抬起头,对上霍朝焕冷硬的表情,“大晚上不想麻烦阿姨。”

“那点外卖。”他划开手机。

谢小姐又摇摇头,提出上纲上线的明确要求,“我就想吃你做的。”

霍朝焕的动作瞬间顿住,空气再次凝固。他垂眸看向她,眼神复杂。

他是从不伺候人的,更别说给人做饭了。

“我做饭不好吃。”他想了想,还是用了个不伤害感情的借口。

谢朝恩看向他,看向这个同样高大英俊的男人,倒是没什么伤感和意外,只有果然如此的了然。

别说霍朝焕了,顾京帆都不爱伺候人。

只有···

突然间,她被另一种更深的压抑裹住。

卧室房间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鸡蛋面热气腾腾,霍朝焕的声音随着香味一起飘过来,“阿姨做了面,起来吃点。”

谢朝恩背对着门侧躺着,身体蜷缩,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点乌黑的发顶。

“不想吃。”

“你到底是饿了还是想折腾我?”霍朝焕几步走到床边,将碗放到床头柜上,丢下四个字——“适可而止。”

随后,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卧室,走向隔壁客卧。

客卧同样柔软的床并没能带来安眠,谢朝恩果然如此的眼神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凌晨时分,他还是起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黑暗中,他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城市熹微的光,能看见她侧躺的轮廓,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伸出手,轻轻抹去那点冰凉的湿意。

她为什么哭呢?就因为一碗面?谢小姐不会这么脆弱。

工作压力大?更是无稽之谈。

他听说了两年前da项目的归属之争,谢小姐真可谓搅动风云,才二十三岁就敢主动参合集团高层斗争,最后还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越困难只会越有冲劲。

她到底怎么了?

霍朝焕静静站在床头,看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

谢朝恩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光怪陆离,贺东酒店那扇沉重的大门一次次被推开,那个逆光而来的身影如鬼魅般一次次出现,让她在忍不住一阵阵心悸,冷汗浸湿了睡衣。

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熟悉的清爽的冷冽气息,她迷蒙着掀开沉重的眼帘。

昏暗的光线下,眼前只有一个高大而模糊的轮廓,两个眼睛一张嘴,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来啦。”

她说,似乎是梦中的呓语。

谢小姐的声音很轻很柔软,全然不似平日里狡黠伶俐的模样。

她在委屈,在期待。霍朝焕几乎确信。

是因为杨宇德的轻慢感到委屈吗?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公开关系。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就像做了面又闹脾气不吃,就只能饿着。

这是自然公理,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那她在期待什么?

他正想着,谢朝恩却突然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紧接着,温热的唇带着灼热的气息,主动地、毫无章法地覆了上来。

一室凌乱,气息交缠、抵死缠绵之际,谢朝恩喘息着勾住他的脖颈,额角的发丝被点点汗珠打湿,贴在白皙的面庞上。

霍朝焕腾出一只手,帮她把发丝撩开,手指不自觉抚过她但眉眼,她湿润的眼眸在黑暗中紧紧锁着他模糊的轮廓。

她说,声音带着沙哑的情动,“我请假了,你明天陪我一天好不好,不要留我一个人。”

霍朝焕手上的动作顿住,明天有行程安排了,他当然可以在床上许诺,但他不想骗她。

短暂的犹豫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心头。

指腹轻轻擦过她微湿的眼角,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谢朝恩提前感知到了脆弱情意即将崩塌的预兆,在他开口前的瞬间,双腿缠上,清晰地将几个字送入他耳中。

“我好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霍朝焕不知道谢朝恩到底怎么了。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工作压力。

她又在骗他,断联几天后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骗他,实在可恶。

他应该拒绝她,戳穿她,质问她。

他的人生是不断征服的过程,像谢小姐这样不停改变靶心的作弊对手是不值一战的,但谢小姐确实是他遇到的最难攻克的目标,她的我爱你又好似漫长战役的决定性胜利——尽管他们才相识一个月。

“好,我答应你。”

死在路上是死得其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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