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孩子未足月,贺灵韫也能少受些罪,可,也仅仅是一点,对于乾元女子而言,八个月的孩子未免还是太大了。
“这、你家小姐怎会是乾元,我从未遇见过。”
请来的稳婆李大娘才进屋中没一会儿,就退出了屋子,手上还带着未干涸的血迹,脸色难看。
“乾元女子的身子毕竟不是用来生孩子的,许会难产,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淮青当即就跪了下去,抱着李大娘的腿苦苦哀求。
“李大娘,我听闻你是这附近最有名的稳婆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若是难产,一定要优先保住大人的性命。”
这李大娘也没有不帮忙的意思,见江淮青行如此大礼,她颇为难地请她起来,道:“我同你们说了吧,屋中需要人帮忙,不知你们……”
“我是这里唯一的长辈,我去吧。”
“我也要……”
林皎月眼看也要跟着跨进屋,被李大娘拦下了。
“还未出阁的坤泽孩子,就不用进来了。”
贺灵韫只觉得五脏六腑似被捣作一团,腹部有重物下坠的疼痛感,叫她痛得想大喊,却又无力出声。
“小姐,听我的,我说用力再用力,千万不要喊出声,否则会泄了气!”
贺灵韫朦胧间得知这位陌生的大娘是稳婆,听话地点了点头,扯住她的衣摆挤出沙哑的声音道:“大娘,一定……要保住……孩子的性命。”
李大娘为使她安心,顺着意点头,可离了她的视线,又是无奈地向同样听到此话的江淮青摇头,心中暗忖:“这个傻孩子,作为乾元有孕也罢,又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也不见她的夫君在身侧……”
啊,她或许知道了。
李大娘知这一家子皆不是蠡渚当地人,又见贺灵韫生得貌美,猜她大抵是被乾坤不忌的乾元玷污,觉得她更可怜了。
“我会尽力的。”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稳婆,一个时辰过去,贺灵韫腹中的孩子落了地。
“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就是……
贺灵韫在这一个多时辰中一直很听话,稳婆如何说,她便如何照做,一趟下来,也不至于失了全部气力晕过去,意识还算清醒。
“大娘,这孩子……怎么不哭?”
她记得,幼时弟妹出生,哭得可响了,她的乳母是这般同她说的:“哭的响,说明是个健康壮实的孩子,小姐该高兴才是。”
李大娘过去也不是没遇到这种情况,她嘴上说着“小姐莫急”,心里却是没底,抓着孩子的小腿倒提,用力拍了几下她的屁股,这孩子的脸依旧憋成紫红色,未哭出声。
“不应该啊……”
李大娘拿过一块毯子将孩子包住放在床上,不停地揉着她的身子。
“李大娘,这……”
“夫人,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能自己哭出来了,不然……唉。”
本就脱力的贺灵韫一听,求江淮青扶她起来。
“让我看看她。”
她接过稳婆手里的孩子,学着她方才的样子轻揉她的头,孩子的唇瓣依旧是青紫色,小口微张,胸腔剧烈起伏着,自己也在努力地呼吸。
“念璠,再加把劲……”
贺灵韫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孩子脸颊,一滴、两滴……
“啊……呜啊……”
许是上天心生怜悯,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祈求下,孩子的声音不算洪亮,可总算是哭出来了。
屋外的阿想与林皎月激动地相拥,屋内的江淮青也是一遍遍地说着:“太好了,一定是皎霞这孩子在保佑她!”
随着贺念璠的降生,府中忙得不可开交,大家也逐渐接受了皎霞不在了的事实。
贺念璠这孩子毕竟是不足月出生的,有些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夜里时常烫得如火炉一般。贺灵韫觉得她像极了幼时的自己,又念及她一出生就只有一个阿娘,对她疼惜得不得了,将皎霞临行前送给她的长命锁挂在了孩子脖子上。
“你若在天有灵,便庇护这孩子平安长大……”
只是再是疼惜,也不能终日寸步不离。贺念璠三个月大时,府里的积蓄见底,贺灵韫将孩子交给江淮青,不顾阻拦去办起了学堂。
好在学堂中的东西一早就置办好了,只待招收学员,可临近开门,贺灵韫泛起了难。
她既无功名,也不能向外表露自己的身份,当地的百姓不信任她,是以只有寥寥数几的孩子来问过。
“阿娘,灵韫无用,这学堂……怕是办不下去。”
贺灵韫同家人说了实情,江淮青支着头,转瞬间有了主意。
“不如对外宣称可招收坤泽,如何?”
江淮青是在民间长大的,可她从未进过学堂。民间的学堂大多不招收坤泽,自个儿家中又没有条件请先生上门,自然未读过多少书,她能识字,还得感谢她坤泽阿翁的谆谆教诲和风灵的教导。
”是了!灵韫姐姐若是招收坤泽,我也可以去帮忙。”
这法子倒是不错,蠡渚人家多富庶,若是有一个面向坤泽的学堂,相信这处的百姓是愿意将孩子送过来的。
“说是学堂,除四书五经外,我们还可以教写别的东西,灵韫姐善书画文章,我对琴棋书画也略有涉猎,不愁这学堂办不下去。”
“你会琴棋书画?”贺灵韫想起了故人,“说来冒昧,皎霞什么都不会,我还以为你也一样。”
林皎霞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般张大嘴,久久才缓过来。
“灵韫姐姐你是不是说错了?姐姐她与我同受阿娘教导,技艺更是略胜我一筹,江姨娘是知道的。”
见贺灵韫满怀疑问的目光投来,江淮青点头,道:“皎霞这孩子未同你说过吗?”
“不……”贺灵韫蓦地有些失落地看着地面,“她竟一直瞒着我。”
皎霞走了,贺灵韫这才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
“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情?是你同我说过,我们二人要坦诚相见的,你食言了。”
*
这办法果然奏效了。
学堂中挤满了年岁在六至十五岁间的男女坤泽,脸庞稚嫩。
贺灵韫忽的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有些紧张。
可在最初的生疏后,她很快掌握了上课的基调,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又有了起色。
贺念璠有六个月大了,在众人的悉心呵护下,身子日益壮实,可比起旁人家的孩子还是小一圈,身上也没有多少肉。
这日是林皎月在学堂中授课,贺灵韫在府中难得有了片刻的安宁,在屋中照看孩子。
“你这样,太辛苦了。”
江淮青替灵韫抱着念璠,念温站在一侧瞧着念璠熟睡的脸盘,轻声道:“妹妹。”
贺灵韫享受此景,弯下腰招呼念温道:“过来……”
“驸马,你的身子……”
“无碍,”贺灵韫将念温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这半年来我将精力都花在了学堂和念璠身上,对念温倒是疏忽了。”
念温虽不是她与皎霞所出,可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不愿厚此薄彼,冷落了她。
“阿、阿娘?”
贺念温扑闪着圆溜的大眼,又重复了一遍,贺灵韫喜不自胜,对阿想和江淮青道:“她会唤我阿娘了!”
贺灵韫又一一指过她们,对念温说着:“阿想姑姑、祖母,你可明白?”
江淮青觉得有趣,予以回应,几人在屋中倒也其乐融融。
这时。
“夫人、小姐,”又是那位门子来禀报情况,这一幕令灵韫感到似曾相识,“门口来了一个跛腿的乞丐,求府上赏她些吃的。”
“乞丐?是男是女?”
“听声音,应当是位年轻的女子。”
“我知道了。”
贺灵韫本想给些吃食打发了,可得知是位年轻女子后,不免生起怜悯之心,对屋中其余人道:“不如请她进来吃顿饱饭,也算为念璠积善?”
门子按令去请那位乞丐,可她腿脚不便,走起路来实在太慢,众人在屋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进来。
弓着腰,衣着褴褛,头发杂乱地披散开挡住脸,身上有一股久未洗漱的异味,贺灵韫看不清她的脸,也未嫌弃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支退了门子,道:“这位姑娘,不如先在我府上洗漱过后再用膳,可好?”
这乞丐畏畏缩缩地点着头,也不敢看她,道:“多谢好心人。”
这一张口,屋中众人皆为一震,相顾无言。
贺灵韫喊念温去江淮青身侧,顾自站起身走到乞丐面前,欲挑起她的发丝看清长相,可手还未碰到,这乞丐就害怕地后退。
“小姐是要做什么?若是嫌弃我,我这就走……”
贺灵韫知自己过于唐突,尴尬地收回手,小心询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
这乞丐摇着头,含糊地应着:“我、我不知道,我都忘了。”
“忘了?怎会忘了呢?”
贺灵韫逼近一步,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说得愈多,她的心跳得愈快。这声音太过耳熟了,分明是她的声音……
是妄想,还是现实?
她又逼近了一步,这乞丐腿脚不便,再加上慌张,往后一歪,不由跌倒在地,她双手撑在身后,头发随着动作滑至两侧,露出了被遮挡的清秀面容。
“这位小姐,不要再……”
话还未说完,下一瞬,这乞丐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
好香,她无端地想着,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写着写着,把皎霞写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第五十六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