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成僵住了。
裴暄偏头:“你不要我了吗?”
黑暗挤压过来,仿佛抽干了周围的空气,江玉成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颗眼泪从裴暄眼角滚落,他满含失望地说:“你要剪断我吗?”
剪断……
这是什么意思?
江玉成控制不住地发抖,手机脱手掉在床上,最后的光源也熄灭了。
黑暗中裴暄起身朝他靠近。
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了江玉成的咽喉,他想逃走,想质问,但他只是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
然后被裴暄握住了肩膀。
“你剪不断的,我们说好了,要永生永世的。”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声音,这一刻却变得温柔带笑,他低着头,嘴唇贴在江玉成的肩头轻蹭,那里的伤口早已愈合,连疤痕都没有。
但比疤痕更深的印记被种下了。
一些记忆的碎片在江玉成脑海中浮现。
竹林,唢呐声,漫天的红色纸钱,还有一身红色的男人。
每一幕都像被水泡开一样模糊,他什么细节也记不清,只有舌根泛起的血腥气格外鲜明。
胃好痛。
江玉成弓起身,捂着嘴干呕。
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肠胃在痉挛。
突然间灯光大亮,裴暄关切地凑过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玉成害怕地拍开他的手,缩着脖子后退。
裴暄怔了怔,放轻声音:“江江,别害怕,是我啊,让我看看你好吗?”
听到这个语气,江玉成谨慎地退到床边,然后慢慢地抬起眼。
裴暄皱着眉,很疑惑的样子,好像不明白怎么忽然被排斥了,但眼里的关切不似作伪。
他难道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胃里难受吗?可能是晚上花甲粉不干净,先喝点热水可以吗?”
江玉成迟疑着点头。
裴暄终于得到了回应,马上下床去倒热水回来。
喝下热水,江玉成稍微冷静了些,他看着裴暄熟悉的脸,甚至怀疑刚才黑暗里发生的一切只是又一场噩梦。
但床上的剪刀印证着他的记忆。
那确实发生过。
一个说着“你要剪断我吗”的「裴暄」。
是红绳借裴暄的口说的吗?
那眼前这个,又是哪一个呢?
江玉成无从分辨,裴暄哄着他睡觉,他就依言躺下,只在关灯的时候拦了一下。
“做噩梦了吗?”裴暄也躺下来,心疼地摸摸江玉成的眼角。
“嗯……有点怕黑……”
“好,我们开着睡。”
江玉成一直睁眼到快天亮才睡过去一会儿,裴暄一有动静,他又醒了。
“再睡会儿吧。”
微凉的唇瓣在额头碰了碰,江玉成被子下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一瞬,又放松下来:“嗯。”
脚步声逐渐远去,大门被关上。
江玉成立刻翻身下床,打开电脑给ASL72YU发消息。
J:红绳没有绳扣了!!!剪都剪不断!
然后又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发给了樊晨。
樊晨这个点也刚起床上班,看见消息一整个爆炸:不是说不要轻举妄动吗!!!
江玉成羞愧道:那个网友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而且只是摘一下红绳,我就想着试一试……
樊晨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我转达给陆舒了,你再问问那个网友,如果问出来什么,先跟我说一声再行动。
江玉成表示明白。
过了一会儿,论坛的消息也来了。
ASL72YU:……你们已经成亲了?
江玉成一头雾水:什么成亲?你靠不靠谱!
ASL72YU:不,你肯定是忘了,难怪它这么凶,原来是有了倚仗。
江玉成完全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现在我要怎么办才能解开红绳?
ASL72YU:你解不开了,只能彻底破坏掉它。
什么都行,只要能纠正错误,让事情回到正轨,不论是解开还是剪开,江玉成都无所谓。
ASL72YU:你解绳失败,接下来红绳鬼一定会对你出手,你要找到它的真名。
真名。
陆舒也提到过要找名字,但江玉成没有头绪。
江:我要去哪里找它的真名?
ASL72YU:回忆,成亲的时候你一定见到了他的真名,只是你忘记了。
江:找到真名之后呢?
ASL72YU:你再来找我就行,记住,一定要尽快!
“回忆。”江玉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睡眠不足的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从套上红绳到现在,和裴暄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根本没有任何能和成亲扯上关系的片段。
一丝灵光划过脑海,江玉成猛地抬手摸向肩头,不对,有一天晚上的事情他记不清了。
是他和裴暄交往一个月的纪念日,那天他们喝了一点酒,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但他隐约记得裴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昨天晚上,裴暄也在同样的位置蹭过。
那是什么仪式吗?
那么早之前,裴暄就被操纵过吗?
肩头已经什么痕迹也没有了,江玉成忍着恐惧回忆昨天晚上的一切。
裴暄的嘴唇有点干,摩擦在皮肤上是粗糙的感觉。
在那时,江玉成的脑海里曾闪过一些模糊的影子,其中好像有一个人。
随着江玉成继续回忆,这个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他一身红色衣服,长发半批,很高,身上带着香气,而他的身后……
脑袋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江玉成被疼痛打断,眼前的景象飞速散去,他又回忆了几次,始终无法突破那道身影,看到后面的东西。
直觉告诉他,越是不让看的越重要。
或许它的本名就藏在后面。
江玉成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或许是身体太过疲惫,又或许是连续不断的回忆太消耗精力。
总之他沉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
梦境里是一丝光线也没有的漆黑。
音乐声隔了一堵墙传来,显得模糊不清,但那悲怆的曲调隐隐透着一股熟悉感。
江玉成能感觉到自己是躺着的,躺在一个冷硬的平面上,他两手交错搭在腹部,左边手肘抵在什么硬物上,右边空荡荡的,冰冷的空气隔着层层衣料扑在皮肤上。
他试着抬起手,手臂纹丝不动,只有指尖无力地蹭了蹭腹部的衣服。
布面光滑柔软,上面还绣着什么纹样。
他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完全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只是每一处关节都已经僵化,就像太久没上润滑油的齿轮,铁锈盘亘在嵌合处,无法正常运作。
努力活动着身体关节,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玉成的胳膊总算恢复了一些自由。
左手抚摸到涂着光滑漆面的“墙壁”,沿着“墙壁”一路摸上去,顶端是带着点弧度的“天花板”,很低。
而右边……
右手边层叠的布料里包裹着一些东西,仔细描摹那东西的轮廓,这一根根排列整齐,两指宽度的,好像是……
江玉成猛地缩回手。
动作太大,肩膀撞到“墙壁”,发出砰地一声响。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江玉成连忙屏住呼吸,生怕旁边的骨头架子应声而动。
那堆白骨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一墙之隔传来了窸窣声。
声音贴着墙壁蹭动了一会儿,就又陷入沉寂。
在知晓身侧躺着一具白骨的同时,江玉成也意识到这是哪里了。
他正和一个死了不知多久的人一起,穿着旧式喜服躺在棺材里。
江玉成在棺材内壁上摸索,光滑的漆面上果然有一条细细的缝隙。
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流从那里涌出来。
经过刚才那段时间,江玉成的身体已经能活动自如,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棺材盖。
一个人影退开一步,仍保持着弯腰侧头的姿势,青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瞳仁静静地盯着江玉成。
江玉成刚坐起来,心脏就是一紧。
不大的灵堂站满了人,此时都被惊动,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看向他。
离他最近的人脸上忽然浮现惊恐的表情。
宛如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被碰到,恐惧和尖叫飞速传播,尖啸层叠而起,巨大的声浪震得白骨都抖动起来,好像马上要从沉眠中苏醒一般。
江玉成捂住耳朵,被声浪打得头昏脑胀,在叫声停下,人群朝他伸出手的瞬间,福至心灵,他转过头,看见棺材后的供桌上摆着两个牌位。
根本来不及辨认牌位上的文字,一只手按着他的脑袋将他塞回了棺材里。
棺材盖被粗暴地扣在棺材上,人群拥挤着聚拢在棺材边,顾不上同伴被踩在脚下,只想把棺材盖盖回去。
“关不上,关不上,怎么关不上?”
惶恐的呢喃回荡在灵堂,有的人操控着僵硬的肢体试图爬上棺材盖,用自己的重量将那点缝隙压下去,有的人蹲下来,试图找到卡住棺材的东西。
眼前一阵阵地黑,江玉成几乎以为自己是疼晕又疼醒过来,过量的疼痛让他连一声呻吟都发不出来。刚才被按下去的瞬间他把手伸出了棺材,此时卡在缝隙里的小臂痉挛着支撑起一道缝隙,光透进来,他看见供桌就在眼前,只要能再抬起来一点,就能看到牌位。
缝隙外出现了一双眼睛,平静如一潭死水,却发出了欣喜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这里卡住了。”
“蠢货,蠢货,别关了,把他塞进去,把他塞进去!”
压在上面的力量顿时减轻了一些,江玉成用力顶开棺材盖,再次冲了出去。
这次他站了起来,直接扑向供桌。
无数双手抓住了他,从那些冰冷的肢体上传来无法抵抗的力量,它们紧紧地抓住江玉成,将他重新按了回去。
厚重的棺盖重新落下,灵堂又恢复了平静。
江玉成满身冷汗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一件外套被他垫在身下,厕所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裴暄都回来了,这场梦到底做了多久?
江玉成扒着桌沿爬起来,仍惊魂不定地喘着粗气。
他打开电脑,论坛上ASL72YU发了很多消息问他有没有找到真名,最开始是一个小时问一次,然后越来越急。
在他打字的时候,ASL72YU的消息正好发来。
“快没时间了,你找到了没有!”
江:他叫严系舟。
江:下一步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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