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梨膏糖

厨子的情况很不对劲,像是生病了,梁文昭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管家,顺便处理下食材变质的事情。

惜星没有意见,只是默默陪同。

一般没有什么事的时候,管家都跟在爷爷身边。

梁文昭一边气愤地啃着红薯,一边往耳房走,走过抄手游廊,正要穿过月亮门去耳房时,余光瞥见正厅有人影晃过。

他动作一顿:“那边是不是有人?”

惜星点头:“是生面孔。”

梁文昭冲过去,正看见宋况站在棺材边,棺盖已经被打开了一截。

他大声质问:“你在干什么!”

宋况正掐诀在算什么,被这声吼得一抖,看见是他,尴尬道:“啊,我说我是来做尸检的你信吗?”

“……你看我信吗?”

梁文昭走上前去,顺着敞开的棺材盖看进去。

里面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梁文昭一把揪住宋况的衣领:“你这叫尸检?他的头呢?”

“……”宋况叹气,“真是头疼,人也找不到,实话也不能说,架也不能打。”

梁文昭瞪大了眼:“你也知道自己没说实话啊?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点我说实话了,我来参加梁老爷子的葬礼。”

宋况捏住梁文昭的手腕,轻轻一翻就挣脱开来,他摸出一张符篆,两指一拈,后退一步,眨眼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话音回荡。

“给你提个醒:眼见未必为实。”

惜星慢他一步,手抓了个空,眉头微拢。

梁文昭被这招惊到,久久回不过神:“这就是除秽师吗?”

*

梁文昭是孙辈里资质最好的,但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即便是自己这个“最好”,也连除秽师的门都没入。

爷爷说能看见那些东西是第一步,如果连看见秽物都做不到,就不用谈除去它们了。

梁文昭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看不见,看不见的时候就要喝符水,符水能帮他“看见”。随着年纪增长,他需要喝符水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

符水效用消失后,他的眼睛灼痛不止,满是血丝,像是要被什么撑裂一样。

梁文昭很痛,痛得受不了就去找惜星,涕泪纵横地问惜星怎么还不实现自己的愿望。这个时候惜星会用冰冰凉凉的手贴住他的眼睛,漠然说:“再等一等,会好的。”

有一天开始爷爷换了新药,梁文昭再也不用喝符水了,他含着糖块蹦蹦跳跳地来传递喜讯,惜星掐住他的脸,面有不豫:“吃不该吃的东西,你有难了。”

梁文昭还以为惜星在说梨膏糖,他被捏着腮帮子,说话模模糊糊的:“只剩一颗了,下次再给你带。”

没过多久,惜星的话应验了,梁文昭数日高烧不退,严重脱水,全家人围着他急得团团转。

最后是爷爷又调配了一份药喂给他,才救回来一条命。

当时梁文昭意识模糊,连吞咽都需要人辅助,喝的什么完全不知道,只觉得味道和惜星的泪水十分相似。

浓重的灰尘味道,混着湿润土壤的腥气。

*

啪嗒。

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落进鬓角。

啪嗒,又是一滴。

梁文昭睁开眼睛,刚睡醒还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人脸的轮廓。

他眨眨眼,视线逐渐清晰。

一张熟悉却又支离破碎的脸正悬在他的上方,血液从蜿蜒的伤口流出,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脸上。

梁文昭瞳孔骤缩。

女人曾经温柔多情的眼睛此刻腐化发白,已经展露不出任何情绪,但她微颦的眉仍流泻出浓烈的哀伤。

梁文昭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唤她。

“妈妈……”

一滴血泪落入他眼中,刺痛让梁文昭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却是被雨水打得湿滑的山路。

车平稳地开在山路上,山间湿润微冷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从窗口飘进来,拍在手臂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看向后视镜,里面倒映出妈妈清秀而苍白的脸。

而身侧是皱着眉开车,心情也不甚愉快的爸爸。

不……

梁文昭立刻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冷汗簌簌而下,他想提醒爸爸开慢点,张开嘴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话。

“不论爸怎么说,我是不会让文昭再跟着他了,文昭再进一次医院,我就跟你离婚。”

爸爸叹气说:“他就是不想家族传承断在这里,梁家的后代里,只有咱儿子有一丝希望能当除秽师,他当然不愿意放弃。”

“都21世纪了,当除秽师有什么用?他要是天赋高也就算了,本身也不是天才,何必吃这个呢?他都病坏过脑子了,难道非要喝药喝死了才好吗!”

“……别哭别哭,我也不想孩子受苦,这不是没答应吗。”

“以后文昭都留在城里,要回去咱俩回。”

“不至于吧,逢年过节还是应该回去看看,老人家想孙子了怎么办?”

“他又不止文昭一个孙子,反正我不允许。”

“好好好,不回不回,正好文昭也要上大学了,咱们换个地方住,行不行?”

“嗯。”

“不生气了吧?”

看见父母的情绪都稳定下来,梁文昭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警惕起来。

事故报告里说是雨天车速过快,拐弯不及撞上了栏杆才翻下山崖,但现在两个人都平静了,爸爸车速也不快,怎么会——

下一刻,他得到了答案。

数十只品种各异的毒虫从空调口、坐垫下爬出来,动作飞快地爬上两人的身体,有的更是直接飞到了他们脸上,短短几秒,两人身上就爬满了虫子。

妈妈害怕地闭上双眼,梁文昭眼前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伴随着尖叫,车子重重地撞向护栏。

……

梁文昭猛地睁开眼。

黑暗的房间空旷而安静。

是梦吗?

他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借着窗口照来的微光,看见一手半干的血。

刚才发生的都是真事?

身边空荡荡的,表哥去哪了?

正迷茫中,一个人影从他窗前经过,披散着长发,发出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

梁文昭浑身一震,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人就下床追了上去。

那是妈妈走路的节奏。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但新工作又要求着装,她很不熟练,总是走得小心翼翼。

每一次背着爸妈偷偷看电视,他就是靠着脚步声判断妈妈是否回来的。

从刚才的梦到现在的背影,她一定是要传达什么信息!

冲出房门,果然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僵硬地往主宅庭院走去。

梁文昭全然忘了害怕,径直追过去,但不论他怎么跑,红影都比他快一截。

最后,红影停在主宅的人工池塘前,纵身跳了进去。

池塘中本来就漂浮着一块什么东西,被这一跳搅动,左右晃了晃。

隔太远看不清,梁文昭正要上前,侧面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他的嘴一把拖到灌木丛里。

“唔——?!”

梁文昭拼命挣扎,身后的人没有被撼动一点,反倒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梁文昭抵抗不过,只能放弃挣扎。

然而静下来他才发现,背后的人好像是惜星。

“唔唔(表哥)?”

惜星慢慢放开手,但还是按着梁文昭没让他起来。

梁文昭不敢说话,扭过头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惜星伸出食指点在嘴上示意噤声,然后伸出去指了指前方。

梁文昭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一袭红衣杵在池塘中央。

那是一身老式嫁衣,很精美的款式,暗绣在暗淡的月光下泛着碎光,还配着个绣鸳鸯莲花的盖头。

一只黑色的、枯瘦的手自红袖中伸出来,淡金色的符文在骨骼上盘桓,宛如流动的灯带。

这只手在空中优雅地摆动了两下,像是世家贵女在扇闻新上的香脂。

梁文昭屏住了呼吸。

然而事不如人愿,女鬼的脑袋还是转向了这边,盖头的正面直直地对着梁文昭。

梁文昭紧紧地捂住嘴巴,把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也盖在手掌下。

两人一鬼就这样遥遥对视着,夏末的蝉鸣有气无力,一声声刺激着梁文昭的脑仁。

眼睛越来越干涩,梁文昭实在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只是一个眨眼,水面上已空无一人。

梁文昭寒毛倒竖,眼珠子都不敢乱转,生怕一个回头发现一袭滴血嫁衣吊在头顶。

但很快,身上一轻,惜星坐直身子,伸手把他拉起来:“她走了。”

梁文昭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用气音问:“刚才那个是鬼吗?”

惜星点头:“可能。”

“……”

梁文昭马上联想到了爷爷一直执着的祭祖,不知道祭祖和这个女鬼有没有关系……

还有那个疑似妈妈的影子,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个女鬼面前?

梁文昭正愁眉不展,忽然有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抵到唇上。

“嗯?”

惜星稍一用力,把糖块推进他嘴里:“她可能还会回来,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微甜又清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梁文昭一怔:“梨膏糖?”

“嗯,药柜翻的。”惜星露出少见的得意笑容,“应该还没过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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